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書店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長方形的光斑。蘇念念趴在柜臺上,被手機震動的聲音驚醒,嘴角還沾著一點口水,臉頰壓出了細密的紋路。她昨晚整理賬目到凌晨,趴在柜臺上就睡著了,身上還蓋著外婆留下的格子披肩。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李律師”的名字,蘇念念的心瞬間提了起來。這是父母車禍案的負責律師,自從上次告知她肇事者逃逸后,已經有半個月沒有消息了。她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鍵,聲音因為剛睡醒而帶著沙啞。
“念念,有個好消息。”李律師的聲音帶著難掩的興奮,“肇事者找到了!今天上午十點在交警隊錄口供,你要不要過來?”
蘇念念握著手機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三個月了,那個把她的人生撞得支離破碎的人,終于要出現了。她的眼淚瞬間涌了上來,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一種遲來的、帶著刺痛的希望。
“我去!”她幾乎是喊出來的,聲音里帶著哭腔,“我馬上就過去!”
掛了電話,蘇念念沖進衛生間洗臉。冷水撲在臉上,讓她混亂的思緒清醒了幾分。鏡子里的女孩眼底帶著濃重的青黑,嘴唇干裂,頭發亂糟糟的,看起來憔悴又疲憊。她對著鏡子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堅強,為了父母,也為了自己,必須挺過這一關。
換衣服時,她摸到圍裙口袋里的黑色名片,沈夜的名字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清晰。昨晚的記憶瞬間涌來,他冰冷的手指,幽暗的眼睛,還有那句“任何時候都可以打電話”的承諾。心里莫名安定了些,仿佛有了某種隱秘的支撐。
她找出一件白色的連衣裙,這是母親生前最喜歡的顏色,說穿起來顯得干凈。化了淡妝遮蓋眼底的青黑,蘇念念看著鏡中煥然一新的自己,暗暗握緊了拳頭。
剛鎖好書店的門,就看到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停在路邊。車窗降下,露出李律師溫和的臉。“念念,這里!”
蘇念念走過去,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車里彌漫著淡淡的咖啡香,李律師遞給她一杯熱拿鐵:“知道你沒吃早飯,剛買的,加了雙倍奶。”
“謝謝李叔叔。”蘇念念接過咖啡,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到心里,讓她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些。李律師是父親的老同學,父母出事后一直幫著處理后事和官司,對她像親生女兒一樣照顧。
“別太緊張,”李律師發動車子時,溫和地看著她,“交警隊那邊已經掌握了確鑿證據,肇事者逃逸情節嚴重,肯定會受到法律制裁的。你今天去,主要是確認一些細節,把當時的情況說清楚就好。”
蘇念念點了點頭,卻還是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她想象著肇事者的樣子,是面目猙獰的壯漢,還是驚慌失措的年輕人?無論是什么樣,這個人都毀了她原本幸福的家。
交警隊的走廊里彌漫著消毒水和煙草混合的味道,讓蘇念念有些不適。李律師去辦理手續時,她坐在長椅上等待,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的名片。周圍來來往往的人腳步聲雜亂,說話聲、電話鈴聲交織在一起,讓她感到一陣眩暈。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中年男人被攙扶著走了過來,臉色蒼白,腿上打著石膏,看起來剛從醫院趕來。他的目光掃過走廊,在看到蘇念念時明顯頓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和愧疚。
蘇念念的心猛地一沉,直覺告訴她,這個人就是肇事者。她的手指緊緊攥成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疼痛讓她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男人被扶進隔壁的房間時,回頭看了她一眼,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低下頭,匆匆走了進去。
“念念,準備好了嗎?”李律師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蘇念念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準備好了。”
錄口供的過程比想象中更艱難。交警的問題很細致,需要她一遍遍回憶車禍當晚的細節——父母是去參加她的大學畢業典禮,路上給她打了最后一個電話,說買了她最愛吃的草莓蛋糕,讓她在家等著……每一個細節都像一把刀,在她剛剛結痂的傷口上反復切割。
她看到了車禍現場的照片,扭曲的車身,散落的蛋糕盒子,還有地面上那攤刺目的血跡。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洶涌而出,她趴在桌子上失聲痛哭,積壓了三個月的悲傷、憤怒和恐懼,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對不起,我……”她哽咽著說不出話,肩膀劇烈地顫抖。
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放在她的背上,是李律師。“沒關系,哭出來會好受些。”他的聲音帶著心疼,“我們休息十分鐘再繼續。”
蘇念念抬起頭,淚眼模糊中看到對面的交警遞過來一包紙巾,眼神里帶著同情。她接過紙巾擦了擦臉,卻發現眼淚越擦越多。她想起父母最后那個電話里的笑聲,想起母親叮囑她要按時吃飯,想起父親說要送她去大學報到……那些曾經習以為常的溫暖,如今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休息時,她走到走廊的窗邊透氣。外面陽光明媚,街道上車水馬龍,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只有她的世界,永遠停留在了那個雨夜。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看,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只有簡單的三個字:“還好嗎?”
蘇念念愣住了,這個號碼……她猛地想起沈夜的名片,連忙翻出來對照,果然是同一個號碼。他怎么會知道她心情不好?難道他一直在附近?
她走到走廊盡頭,透過玻璃看向外面的停車場,果然看到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停在角落。車窗貼著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但她知道,沈夜就在那里。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在這個最狼狽、最脆弱的時刻,這個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竟然給了她最需要的安慰。
她回復了一條短信:“有點難過,但我會堅強的。”
很快,對方回復了:“我在停車場等你,結束后告訴我。”
錄完口供已經是下午一點。蘇念念走出交警隊時,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李律師要送她回家,她搖了搖頭:“李叔叔,我想自己待一會兒,你先回去吧。”
“那你注意安全,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李律師不放心地叮囑,“晚上我給你帶晚飯過去。”
蘇念念點點頭,看著李律師的車消失在街角,才轉身走向停車場。沈夜的車就停在不遠處,她走過去時,車門自動打開了。
坐進副駕駛,熟悉的雪松香撲面而來,讓她緊繃的神經瞬間放松下來。沈夜遞給她一瓶溫水,聲音低沉溫柔:“喝點水,慢慢說。”
蘇念念接過水,手指觸碰到他的手,還是那么冰冷。她看著他專注開車的側臉,忍不住問:“你怎么會在這里?你怎么知道我……”
“我去書店找你,看到李律師接你走了。”沈夜目視前方,語氣平靜,“我認識李律師,知道他是處理交通事故的律師,猜你可能遇到了麻煩。”
蘇念念更驚訝了:“你認識李叔叔?”
“很多年前,他幫我處理過一件事。”沈夜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他是個好人。”
蘇念念沒有再追問,她能感覺到,沈夜不想多說自己的過去。她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輕聲說:“肇事者找到了,就是上午那個穿病號服的男人。他說當時因為突發心臟病,才會失控撞到我父母的車,然后因為害怕,就開車跑了。”
沈夜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突發心臟病?有醫院的證明嗎?”
“有,”蘇念念的聲音帶著疲憊,“但我總覺得不對勁。他看我的眼神,不像只是害怕那么簡單。而且交警說,他的車超速了,還酒駕。”
沈夜沉默了一會兒,說:“法律會給出公正的判決,但有時候,真相不止一個。”他側過頭看了她一眼,眼底帶著某種她看不懂的深意,“如果需要幫忙調查,隨時可以找我。我的時間……很多。”
蘇念念看著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這個男人一無所知。他的年齡,他的職業,他的過去……全都籠罩在一層神秘的面紗里。但不知為什么,她就是相信他,相信他不會傷害自己。
“謝謝你,沈夜。”她輕聲說,“有你在,我覺得安心多了。”
沈夜的嘴角似乎又微微上揚了一下,這次蘇念念看清楚了,那是一個很淺的笑容,卻像陽光一樣,驅散了她心里的陰霾。“想去哪里?”他問,“送你回家,還是回書店?”
“回書店吧。”蘇念念說,“我想外婆了,想回去看看她的薔薇。”
書店后院的薔薇開得正盛,粉色和白色的花朵爬滿了籬笆,散發著濃郁的香氣。蘇念念蹲在花叢前,手指輕輕拂過花瓣,像是在撫摸外婆溫柔的手。
“外婆說,薔薇花的刺是為了保護自己,可她還是忍不住開得那么熱烈。”她輕聲說,像是在對沈夜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人是不是也這樣?明知道會受傷,還是要拼命去愛,去期待?”
沈夜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纖細的背影上,眼神復雜。“有些傷害是無法避免的,”他的聲音很輕,“但正是這些傷痕,讓我們成為獨一無二的自己。”他頓了頓,補充道,“就像月亮,有圓有缺,才更完整。”
蘇念念回過頭,看到沈夜站在斑駁的陽光下,黑色風衣在微風中輕輕擺動。他的皮膚在陽光下顯得更加蒼白,卻并不病態,反而有種透明的質感,像易碎的水晶。她突然發現,他的眼睛在陽光下是深紫色的,里面仿佛藏著星辰大海。
“沈夜,你是不是……”她猶豫著,不知道該怎么問,“和別人不太一樣?”
沈夜的身體僵了一下,眼神瞬間變得警惕。但看到蘇念念清澈的眼睛里只有好奇,沒有恐懼,他又慢慢放松下來。“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他沒有直接回答,卻也沒有否認。
蘇念念看著他手腕上的薔薇疤痕,突然想起那本1897年版的《德古拉》。“你相信吸血鬼的存在嗎?”她脫口而出,說完就后悔了,覺得這個問題很荒唐。
沈夜卻沒有覺得奇怪,反而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我相信有一些生命,被困在永恒的時間里,承受著不為人知的孤獨和痛苦。他們或許吸食血液,但也渴望溫暖,就像沙漠里的旅人渴望綠洲。”
他的話讓蘇念念心里一動。“那他們會有感情嗎?會愛上別人嗎?”
“會的,”沈夜的目光很深,像是在回憶遙遠的往事,“但那份愛,往往是痛苦的開始。因為他們給不了對方想要的未來,甚至可能會給對方帶來危險。”他看著蘇念念的眼睛,聲音低沉,“有些距離,是為了保護。”
蘇念念的心莫名一痛,仿佛這句話戳中了她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她想起父母的愛,那么溫暖,卻最終因為意外而變成了永恒的傷痛。難道愛真的注定要伴隨著痛苦嗎?
“我外婆說過,”她輕聲說,“真正的愛,不是占有,而是成全。哪怕只能遠遠看著,只要對方能幸福,就夠了。”
沈夜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被這句話觸動了。他走到籬笆邊,手指輕輕拂過一朵盛開的薔薇,動作溫柔得像是在觸碰易碎的珍寶。“你外婆是個有智慧的人。”
兩人沉默地站在薔薇花叢前,陽光透過花瓣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花香和沈夜身上的雪松香,混合成一種奇異的味道,讓蘇念念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傍晚時分,沈夜送蘇念念回公寓。下車時,她突然想起什么,開口說:“沈夜,明天晚上有空嗎?書店要舉辦一個小型的讀書會,都是一些老書友,如果你感興趣的話,可以來參加。”
沈夜看著她,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為溫柔。“好,”他點了點頭,“我會來的。”
蘇念念笑著揮揮手,跑進公寓樓。走到電梯口時,她回頭看了一眼,沈夜的車還停在樓下,車燈亮著,像是在為她照亮回家的路。心里暖暖的,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悄悄發芽。
回到家,她把沈夜的短信小心翼翼地保存在手機里,然后拿出那方帶著雪松香的手帕,放在鼻尖輕嗅。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似乎消失了,只剩下干凈的草木清香。她想起沈夜說的話,那些被困在永恒時間里的生命,他們的孤獨和痛苦,是不是也像她一樣,渴望著一絲溫暖和救贖?
夜里,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走進一片無邊無際的薔薇花海,沈夜站在花海中央,穿著黑色的風衣,手腕上的疤痕在月光下閃著微光。她想走近,卻發現腳下的土地變成了沼澤,越掙扎陷得越深。沈夜向她伸出手,他的手依然冰冷,卻帶著一種讓她安心的力量。當她握住他的手時,沼澤突然消失了,周圍的薔薇花全部盛開,白色的花瓣像雪花一樣飄落,落在他們的頭發上、肩膀上。
“蘇念念,”他在夢里叫她的名字,聲音低沉而溫柔,“別怕,我在這里。”
蘇念念在夢中笑了起來,眼角卻滑落一滴淚。也許,每個人都是被命運囚禁的囚徒,背負著各自的傷痕和孤獨。但只要心中還有愛,還有希望,就一定能找到屬于自己的救贖。而沈夜的出現,或許就是命運賜予她的,那道通往救贖的光。
第二天清晨,蘇念念被窗外的鳥鳴聲吵醒。陽光透過紗簾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溫暖的光暈。她走到窗邊,看到樓下的薔薇花開得更盛了,粉色和白色的花朵在風中搖曳,像一張張微笑的臉。
心情莫名好了起來,她哼著歌洗漱、做飯,給自己煎了一個愛心形狀的雞蛋,烤了兩片吐司,還熱了一杯牛奶。餐桌上擺著父母的照片,她對著照片笑了笑:“爸,媽,你們看,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吃完早飯,她去書店準備讀書會的事宜。老書友們陸續趕來幫忙,有的整理書架,有的布置場地,有的準備茶水點心,熱鬧的氣氛驅散了書店往日的冷清。蘇念念看著大家忙碌的身影,心里暖暖的,這些素不相識的人,因為對書籍的熱愛而聚集在一起,給了她久違的歸屬感。
下午,李律師打來電話,告訴她肇事者的案件進展順利,酒駕和逃逸的證據確鑿,即使有心臟病的證明,也難逃法律的制裁,很可能會被判處三年以上有期徒刑。
“太好了!”蘇念念激動地說,“謝謝你,李叔叔!”
“這是我應該做的。”李律師的聲音帶著欣慰,“念念,看到你慢慢好起來,我和你爸媽都放心了。記住,生活還要繼續,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生活。”
掛了電話,蘇念念的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但這次是喜悅的淚水。父母的在天之靈,終于可以安息了。她走到后院,對著盛開的薔薇花輕聲說:“外婆,爸,媽,你們聽到了嗎?正義不會缺席,善良終會得到回報。”
夕陽西下時,書店里已經布置好了。暖黃色的燈光照亮書架,空氣中彌漫著書香和咖啡香,幾張小圓桌旁擺放著鮮花和點心,溫馨而雅致。老書友們圍坐在一起,聊著最近讀的書,笑聲此起彼伏。
蘇念念看著這一切,心里充滿了感激。她想起外婆說過的話:“書籍是人類的朋友,也是靈魂的救贖。無論遇到什么困難,只要還有書可讀,還有愛可尋,生活就永遠不會失去希望。”
傍晚七點,讀書會正式開始。大家輪流分享自己喜歡的書籍和感悟,蘇念念分享了父母生前最喜歡的《小王子》,她說:“真正重要的東西,眼睛是看不見的,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楚。就像愛,就像思念,雖然無形,卻永遠存在于我們的心里。”
她的話引起了大家的共鳴,紛紛分享起自己的故事和感悟。時間在溫馨的氛圍中悄悄流逝,當蘇念念抬起頭時,突然看到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沈夜來了。他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襯衫,黑色的褲子,頭發打理得很整齊,少了昨晚的冰冷和疏離,多了幾分溫和和儒雅。他的目光落在蘇念念身上,帶著溫柔的笑意,讓她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抱歉,我來晚了。”他輕聲說。
“不晚,剛剛好。”蘇念念笑著說,“快進來坐吧。”
沈夜走到她身邊坐下,身上的雪松香混著書香,讓她感到莫名的安心。大家繼續分享書籍,當輪到沈夜時,他拿起那本1897年版的《德古拉》,輕聲說:“我想和大家分享的是這本書。很多人認為吸血鬼是邪惡的象征,是恐懼的化身,但在我看來,他們也是孤獨的靈魂,被困在永恒的時間里,渴望著愛與被愛。”
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講述著書中的故事,也分享著自己的感悟:“我們每個人心里都住著一個‘吸血鬼’,渴望著某種東西,卻又害怕得到,因為得到的同時,往往意味著失去。但正是這種矛盾和掙扎,讓我們成為了這世間最貪婪的吸血鬼。(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