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燕窩計敗
沈心瑤被禁足的第七日,沈府的晨露帶著幾分初秋的涼意,沾在窗欞上,映得晨光都透著清寒。沈微婉正在臨摹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筆尖在宣紙上游走,墨色濃淡相宜,恰如她此刻的心境——看似平靜,實則每一筆都藏著分寸。
“小姐,二小姐被老爺放出來了。”春桃端著一盆清水進來,聲音里帶著幾分不可思議,“聽說她在柴房里哭了好幾日,還絕食抗議,老爺心一軟,就……”
沈微婉筆尖微頓,一滴墨落在紙上,暈開一個小小的黑點。她抬眼,眸中閃過一絲冷冽,隨即又恢復(fù)如常:“知道了。她出來,總好過在里面憋出什么更陰毒的招數(shù)。”
春桃撇撇嘴:“可她剛出來就不消停,聽說讓人燉了燕窩,說是要給您賠罪呢。”
“賠罪?”沈微婉放下筆,拿起帕子擦了擦指尖的墨漬,嘴角勾起一抹譏誚,“她若有這份心,就不會做出私會表兄、敗壞門風的事了。”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一陣輕柔的腳步聲,伴隨著沈心瑤溫軟的聲音:“姐姐在嗎?妹妹來給你賠罪了。”
沈微婉示意春桃收起筆墨,自己則端坐在梨花木椅上,神色淡然地看著沈心瑤走進來。
她穿著一身淺碧色的素紗裙,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憔悴與愧疚,手里還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描金漆盒,看起來真是“誠意滿滿”。
“姐姐,”沈心瑤走到她面前,屈膝行了個標準的禮,眼眶微微泛紅,“前幾日是妹妹糊涂,做了錯事,讓姐姐和爹娘蒙羞了。這是妹妹特意讓人燉的燕窩,給姐姐補補身子,還請姐姐原諒。”
她說著,將漆盒遞到沈微婉面前,盒蓋打開,里面是一碗晶瑩剔透的燕窩,上面撒著幾粒殷紅的枸杞,香氣清甜,看起來煞是誘人。
沈微婉的目光落在燕窩上,指尖幾不可察地收緊。
她認得這碗燕窩。前世沈心瑤被禁足放出后,也送過一碗,說是“賠罪”,卻在燕窩里藏了一根針。沈微婉喝下時被扎破了喉嚨,疼了好幾日,而沈心瑤則在母親面前哭訴,說姐姐“不領(lǐng)她的情,還故意刁難”,引得母親對她頗有微詞。
這一世,針或許沒有,但算計絕不會少。
“妹妹有心了。”沈微婉沒有去接,反而抬眼看向沈心瑤身后的畫春,“只是我素來不喜甜食,倒是畫春,前幾日在柴房伺候妹妹辛苦,這碗燕窩,不如賞給她吧。”
畫春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她是沈心瑤的心腹,自然知道這碗燕窩的“玄機”——里面根本沒有針,卻藏著另一出戲:等會兒沈夫人過來,沈心瑤就故意打翻燕窩,說是沈微婉嫌她手臟,推倒了她,再讓畫春哭著“作證”,坐實沈微婉“苛待庶妹、欺凌下人”的罪名。
可沈微婉突然要把燕窩賞給她,這戲還怎么演?
“大小姐說笑了。”畫春強裝鎮(zhèn)定地低下頭,“奴婢身份低微,哪配吃這么金貴的東西?還是請大小姐……”
“讓你吃你就吃。”沈微婉的聲音陡然冷了幾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難道要我親自喂你?”
畫春被她的氣勢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看向沈心瑤,眼神里滿是求助。
沈心瑤也沒想到沈微婉會來這么一出,心頭火起,卻只能強壓著怒意,柔聲道:“姐姐,畫春是下人,怎能……”
“妹妹這是在怪我處置下人不妥當?”沈微婉打斷她,目光銳利如刀,“還是說,這燕窩里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不能給畫春吃?”
“姐姐這是什么意思?”沈心瑤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妹妹好心給你賠罪,你卻這般污蔑我……”
她的聲音越說越大,帶著刻意的哭腔,顯然是想把事情鬧大。
沈微婉心中冷笑。來了,就等你這出“惡人先告狀”。
“我只是隨口一說,妹妹何必動怒?”她站起身,緩步走到沈心瑤面前,目光落在那碗燕窩上,“既然妹妹一片誠意,我若是不收,倒顯得我小氣了。”
她說著,伸手去接漆盒。
就在兩人的手即將碰到一起時,沈微婉像是被什么絆了一下,身子猛地一晃,恰好撞在沈心瑤的手臂上——
“哐當!”
漆盒掉在地上,燕窩撒了一地,滾燙的湯汁濺了沈心瑤一裙子,留下幾處狼狽的油漬。
“哎呀!”沈微婉故作驚慌地后退一步,臉上滿是“自責”,“妹妹,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剛才腳滑了……”
沈心瑤愣住了。
她準備好的臺詞卡在喉嚨里,看著滿地狼藉和自己裙上的油漬,一時竟忘了反應(yīng)。
這跟她預(yù)想的不一樣!明明該是她“不小心”打翻燕窩,然后哭訴被沈微婉欺負,怎么變成沈微婉“腳滑”撞翻了?
“你……你是故意的!”沈心瑤反應(yīng)過來,尖叫著指著沈微婉,臉上的委屈再也裝不下去,只剩下氣急敗壞,“沈微婉,你就是不想原諒我,故意打翻燕窩羞辱我!”
“二小姐這話就不對了。”春桃立刻上前護在沈微婉身前,怒視著沈心瑤,“明明是你自己站不穩(wěn),怎么能怪我家小姐?再說了,是你自己要來賠罪的,現(xiàn)在東西灑了,倒反過來怪別人,哪有這樣的道理?”
“你一個小丫鬟,也敢教訓(xùn)我?!”沈心瑤被戳中痛處,更是惱怒,揚手就要打春桃。
“住手!”
一聲厲喝從院門口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沈母在幾個丫鬟的簇擁下站在門口,臉色鐵青地看著院里的亂象。她顯然是被沈心瑤的尖叫聲引來的,正好撞見沈心瑤要打人的一幕。
“母親!”沈心瑤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哭著撲過去,“您可要為女兒做主啊!姐姐她故意打翻燕窩,還讓丫鬟欺負我……”
“夠了!”沈母甩開她的手,怒視著她,“我都看見了!微婉好心接你的燕窩,是你自己毛躁,被撞了一下就撒潑打滾,還想動手打人?這就是你給你姐姐賠罪的態(tài)度?”
沈心瑤被罵得懵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她怎么也想不到,母親不僅沒幫她,反而訓(xùn)斥了她一頓。
“母親,”沈微婉走上前,臉上滿是愧疚,“不關(guān)妹妹的事,是我不好,剛才腳滑了……”
“你也少說兩句。”沈母看向沈微婉,語氣緩和了些,“雖是無心之失,但也該仔細些。”
“是,女兒記下了。”沈微婉乖巧應(yīng)下。
沈母的目光落在滿地的燕窩上,又看了看沈心瑤裙上的油漬,眉頭皺得更緊:“沈心瑤,你可知錯?”
沈心瑤咬著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倔強地不肯認錯:“我沒錯!是她……”
“還敢嘴硬!”沈母氣得發(fā)抖,“你私會表兄,敗壞門風,剛被放出來就不知悔改,還想在我面前搬弄是非,污蔑你姐姐!看來這禁足還是太輕了!”
她轉(zhuǎn)身對身后的管事嬤嬤吩咐道:“把二小姐帶回房里,沒有我的命令,不準踏出房門半步!再把畫春拖下去,杖責二十,發(fā)去莊子上,永世不得回府!”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畫春嚇得魂飛魄散,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卻被小廝們拖了下去,慘叫聲漸行漸遠。
沈心瑤看著畫春被拖走,又看著母親冰冷的眼神,終于怕了,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哭著喊道:“母親,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您別趕我……”
沈母卻看都沒再看她一眼,只是對沈微婉說:“微婉,跟我來。”
沈微婉應(yīng)了聲,扶著母親的胳膊往外走,經(jīng)過沈心瑤身邊時,腳步頓了頓。
沈心瑤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她,眼神里充滿了怨毒和不甘,像是淬了毒的針,狠狠刺向沈微婉。
沈微婉面無表情地移開目光,扶著母親走出了院子。
她知道,沈心瑤這記恨,算是結(jié)得更深了。但她不在乎。
對付蛇蝎,就不能心慈手軟。你退一步,她便會得寸進尺,唯有迎面痛擊,才能讓她知道厲害。
“你啊。”走到回廊上,沈母嘆了口氣,語氣復(fù)雜地看著沈微婉,“剛才那一下,是故意的吧?”
沈微婉心中一凜,剛想解釋,卻被母親打斷:“罷了,我知道你不是惹事的性子。心瑤這孩子,是被我和你父親慣壞了,是該讓她受點教訓(xùn)。”
她頓了頓,握住沈微婉的手,眼神里帶著擔憂:“只是微婉,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也不可有。你對付她可以,但別臟了自己的手,明白嗎?”
沈微婉看著母親眼中的關(guān)切,心中一暖,點了點頭:“女兒明白,多謝母親提醒。”
沈母這才放心,拍了拍她的手:“回去吧,把院子收拾一下。晚上我讓廚房給你做你愛吃的糖醋魚。”
“嗯。”
看著母親離去的背影,沈微婉輕輕舒了口氣。
這一局,她又贏了。
不僅挫敗了沈心瑤的陰謀,還借母親的手除去了畫春這個眼線,更讓母親看清了沈心瑤的本性——一箭三雕。
只是,她知道這遠遠不夠。
沈心瑤的背后,還有周明軒,有趙宇軒,甚至可能牽扯到二皇子……這些人,就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隨時可能收緊,將沈家拖入深淵。
她必須盡快找到那個可以結(jié)盟的人。
沈微婉抬頭望向護國寺的方向,那里云霧繚繞,隱約可見佛塔的尖頂。再過三日,便是護國寺的廟會。
靖王蕭徹,你會去嗎?
她的指尖輕輕拂過廊柱上的雕花,眸中閃過一絲堅定。
無論你去不去,我都會去。
這盤棋,她必須主動落子了。
而此刻,被關(guān)在房里的沈心瑤,正對著滿地的碎瓷片發(fā)瘋般地尖叫。她將桌上的銅鏡掃到地上,看著鏡中自己狼狽的模樣,又想起沈微婉那副云淡風輕的表情,心中的恨意如同野草般瘋長。
“沈微婉……”她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念著這個名字,聲音嘶啞而怨毒,“我不會放過你的!絕對不會!”
她猛地轉(zhuǎn)身,從床底下拖出一個木箱,打開后,里面竟是一疊疊的書信,全是她與周明軒的往來。她拿起其中一封,眼神變得瘋狂。
既然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
沈微婉,你不是想保沈家嗎?我就毀了它!我看你到時候還怎么得意!
她拿起一支筆,蘸著墨,在信紙上寫下一行字:“速去見趙公子,說我有沈家的把柄要賣……”
窗外的風卷起落葉,打著旋兒飄過窗欞,像是在為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奏響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