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銹味在舌根泛開,我才發現自己咬破了嘴唇。橋下的快艇還在,繩索未斷,船頭那個黑色匣子卻已不再震動。膠卷停止了播放,畫面凝固在我跪倒在船沿的瞬間,眼睛瞪向吊車頂端的反光鏡頭。陽光斜切過金屬表面,那枚Ω符號像一道燒紅的烙印。
我沒有碰它。
手機掉進了快艇底部的縫隙,屏幕朝下,但還在運行。我單膝跪地,伸手去夠,指尖剛觸到機身,聽見一聲輕響——不是來自手機,也不是來自遠處的槍聲余波,而是從匣子內部傳出的,像齒輪咬合,又像某種機械在重新校準。
我猛地縮手。
匣蓋緩緩合攏,膠卷縮回內部,表面溫度驟降,指尖貼上去時竟結了一層薄霜。這不是普通的記錄裝置。它在學習,在模仿,在復現我的動作之后,開始調整自己的狀態。
我終于明白林默那句話的意思:打開它的人,會被記錄;讀取它的人,會被定位。
可現在,它已經記錄了我。
我抓起摩托頭盔,狠狠砸向吊車方向的空地。頭盔滾了幾圈,停在一片碎石中。三秒后,匣子再次震動,膠卷彈出,播放的畫面變了——不是實時影像,而是一段重構的場景:我砸出頭盔的動作被完整還原,但背景里,我的身影變成了兩個。
一個站在原地,另一個正彎腰撿起頭盔。
分毫不差,動作同步,可位置卻錯開了半米。
我屏住呼吸。這不是錄像,是預測。它在模擬我接下來的行為,并生成鏡像。
我慢慢后退,每一步都控制著落腳的輕重。退到摩托車旁時,我抽出綁在后座的登山繩,繞過橋墩,一端系在摩托油箱上,另一端悄悄纏上自己的手腕。如果它要復制我,那就讓它復制一個被繩索牽制的我。
我深吸一口氣,猛地跨上摩托,擰動油門。
引擎咆哮的剎那,匣子劇烈震顫,蓋子彈開,膠卷高速運轉。畫面里,我啟動摩托,但鏡像的我卻沒有發動車輛——而是轉身,走向橋中央的護欄,抬腿翻越。
我死死盯著畫面。
鏡像的我縱身躍下,而真實的我仍坐在車上,疾馳沖向橋東。
下一秒,橋面傳來一聲悶響。
我回頭,只見橋中央的護欄凹陷下去,仿佛真有人從那里跳了下去。混凝土邊緣裂開一道細縫,像是承受了某種重量的撞擊。
可橋下水面平靜無波。
沒有落水聲,沒有人影。
只有那道裂痕,像一道被強行撕開的口子。
我咬牙繼續前行,穿過廢棄碼頭區的鐵架迷宮。身后再無追擊,可我清楚,他們不需要追——只要這個匣子還在運作,我就永遠在他們的視野里,甚至,比視野更可怕:我在被預演。
抵達橋東盡頭時,我停下摩托,解開繩索,從夾克內袋取出U盤。屏幕剛亮起,日志自動刷新——第七次“凈化行動”的執行人簽名欄,依舊空白,但時間被更新了。
執行時間:現在。
地點欄閃爍了一下,跳轉成:當前位置:橋東坐標7.417。
和熒光編碼Ω-7-417完全吻合。
我手指發僵。他們不是在追蹤我,是在同步我。每一次我讀取數據,系統就更新一次坐標,而那個匣子,就是信標。
我拔出U盤,正要關機,屏幕突然跳出新提示:是否上傳生物識別數據?
下方兩個選項:是/否。
沒有“取消”,沒有“退出”。
我盯著“是”字,忽然意識到什么。這不是詢問,是誘導。他們想讓我主動確認身份,讓系統完成最終綁定。
我用力按住電源鍵,強制關機。
可就在屏幕熄滅的瞬間,耳邊傳來一聲極輕的“滴”——像是某種確認音。
我猛然抬頭。
前方岔路口的廢棄加油站里,一臺老式監控探頭緩緩轉動,紅色指示燈亮起。它本該斷電多年,可現在,鏡頭正對著我,微微下壓,仿佛在打量。
我沖進加油站,掀開設備箱,線路被重新接駁過,電源來自地下電纜。墻上貼著一張泛黃的維修記錄表,最新一行字跡清晰:調試完成,鏡像協議啟動。
我翻過柜臺,找到一臺備用的便攜信號干擾器——林默塞在我包里的最后一件東西。黑色方盒,按鈕生銹,但電池還有電。我按下開關,四周的電子設備同時發出刺耳的鳴叫。
探頭紅燈熄滅。
我松了口氣,正要收起干擾器,眼角余光掃過柜臺玻璃。
玻璃映出我的臉。
可那張臉,沒有同步我的動作。
它站在那里,嘴角緩緩上揚,而我分明面無表情。
我后退一步,玻璃中的我卻向前邁了一步。
它不是倒影。
是另一個“我”在透過玻璃看我。
我舉起干擾器,對準玻璃。
它笑了,抬起手,也舉起一個一模一樣的黑色方盒。
我按下按鈕。
玻璃沒有碎,電流卻順著我的手臂竄上來,干擾器在掌心發燙,冒出黑煙。我甩手扔掉,掌心已燙出一圈焦痕。
玻璃中的我,卻完好無損,依舊舉著那個完好的干擾器,輕輕搖頭。
我轉身沖出加油站,沿著鐵軌狂奔。身后的建筑群在視野中模糊成灰影,肺部像被砂紙磨過。我不敢回頭,但能感覺到——它在跟著我,不是用腳步,而是用存在本身在逼近。
不知跑了多久,我撞進一棟半塌的廠房。中央擺著一臺老式投影儀,連接著一堆雜亂的線路,銀幕上正播放著病房畫面——417號房間,男孩心跳歸零,醫生轉身,袖扣反光。
畫面突然切換。
銀幕上出現我此刻的模樣:滿臉塵土,右手掌心焦黑,站在投影儀前??蛇@畫面,是從我身后拍攝的。
我猛地轉身。
投影儀的鏡頭正對著我,但剛才,它明明在對著銀幕。
鏡頭內部,傳出細微的滴答聲。
像倒計時。
我撲上去,拔掉電源線。
銀幕黑了。
可三秒后,畫面重新亮起。
依舊是我在拔電源的動作,但這次,我拔線的速度慢了半拍,而鏡頭里的“我”,已經轉過身,朝鏡頭外走來。
我后退,撞到墻。
銀幕上的“我”卻繼續前進,穿過虛擬的銀幕邊界,一腳踏進了現實。
它站在投影儀前,和我面對面。
同樣的臉,同樣的傷,可眼神里沒有恐懼,只有……完成任務的平靜。
它開口,聲音和我一模一樣:“你終于來了。”
我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它抬起手,掌心朝上,露出一枚袖扣——Ω-7。
和我在巷子里撿到的那枚,一模一樣。
它說:“你不是來找證據的?!?/p>
頓了頓,向前一步。
“你是來確認,哪個才是真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