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寂靜籠罩著腐骨沼,只有泥漿緩慢翻涌的咕嘟聲。
男人劇烈地喘息著,抬手抹去唇邊溢出的黑血。
“好好好?!彼抗鈴碗s。
晏棲川看著正小心翼翼用清水沖洗經幡泥污的芩蘺。
以及她腕間那株此刻顯得格外瑩潤、葉脈流淌暗金的枯草。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開口,聲音帶著激戰后的沙啞,卻比之前少了幾分冰冷。
“芩蘺。”
“哪兩個字?”
“白芩的芩,青蘺的蘺。”兩種藥材的組合。
“芩蘺…”他從懷中摸索了一下,取出一枚半個巴掌大小、觸手冰涼的玄鐵令牌,隨手拋了過來。
芩蘺下意識接住。
令牌入手沉重,正面浮雕著一株形態猙獰、葉片如劍刃的龍舌蘭,正是他腕間刺青的模樣。
背面則刻著幾個凌厲的小字:藥師晏棲川。
“我是晏棲川?!?/p>
“三日后辰時,青囊院有最后一場新生考核?!?/p>
“你敢不敢來試試?”
晏棲川言簡意賅。
說完后立馬轉身,朝著殘霧彌漫的林子外走去,背影挺拔,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踉蹌。
“誰不敢了?”
芩蘺握緊手中冰冷沉重的令牌,看著他的背影問道。
那卷洗凈的經幡被她緊緊攥在另一只手里。
“誒誰答應你要去了?!你這是激將法!”芩蘺忽的反應過來。
晏棲川的腳步頓了一下,輕輕勾了勾唇角,卻沒有回頭。
只有那冷冽的聲音被山風送了過來,清晰地鉆進芩蘺的耳中:
“你的小雜草,剛剛可是吞了腐骨菌王的毒。”
被叫“雜草”的枯草,憤怒地伸出暗金流淌的爪子,朝著晏棲川猛攻。
晏棲川感受到背后的勁風,猛地轉身。
他顯然沒有料到枯草的進攻如此兇殘,腳步急促地往后退了兩步。
“誒誒誒,小家伙你干什么!”芩蘺拉都拉不住。
晏棲川無奈地抱胸,“我是想說,草草你大難不死,必有后福?!?/p>
“小福草,行了吧?!彼f道。
芩蘺忽然驚呼:“你怎么這么長了!”
枯草像是被重塑過,渾身鍍上淡淡的金色光芒。
原本只有半截手臂長,現在可以伸長到一米左右了。
晏棲川看著芩蘺腕間囂張的枯草,拋出誘“草”的條件。
“青囊院的地底——埋著萬倍于此的毒源,你敢說你不來?”
還有誘人的條件。
“還有,你不是要我交錢?”
枯草收回到原來的長度,又晃了晃葉片,乖巧地蹭了蹭芩蘺的肌膚。
“感興趣,就來玩玩唄?!蹦腥俗詈罂戳怂谎?。
“快點離開吧,這里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安全?!?/p>
話音落下,他的身影已徹底消失在濃霧與殘林的陰影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芩蘺低頭,攤開手掌。
玄鐵令牌上猙獰的龍舌蘭浮雕冰冷刺骨。
“哼,欠錢的狗男人,還想把我拐走?!?/p>
“本小姐安全得很!”
“但是確實天色已晚嘞,可以回寺里了?!避颂y抹了一把額頭的虛汗。
她復又看向手腕,那株枯草似乎因為吞噬了過量的劇毒而有些“饜足”,葉片微微低垂。
但葉脈深處流淌的那一絲暗金色,在沼地幽暗的光線下,卻顯得愈發清晰、神秘。
她攥緊了令牌,也攥緊了那卷邊緣繡著“七月十七”的褪色經幡。
青囊院…地底毒源…
腕間的枯草再次輕輕蹭了蹭她的皮膚。
——
三日的時光,在山寺悠遠的晨鐘暮鼓里悄然滑過。
那枚刻著猙獰龍舌蘭的玄鐵令牌,被芩蘺用一根結實的麻繩穿了孔,掛在頸間,緊貼著溫熱的皮膚。
冰涼的鐵質,似乎也被她的體溫捂暖了些許。
她坐在寺后那株老槐樹下,攤開手掌。
枯草纏繞在她的腕間,比三日前更顯瑩潤。
枯黃色的葉片邊緣,那抹新生的暗金色紋路如同活物般流淌,深邃了幾分。
最奇異的是,幾縷細若游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枯黃色根須,正從草莖底部探出。
根須正若有若無地,纏繞在頸間的令牌上,仿佛在汲取著什么無形的養分。
“青囊院啊…”慧明師太不知何時拄著掃帚站在她身后,望著那枚被草莖纏繞的令牌。
布滿皺紋的臉上神色復雜,有擔憂,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
“那里是咱們東域藥師心中的圣地。丫頭,這是機緣,也可能是劫數?!?/p>
她渾濁的目光掃過芩蘺腕間那株葉脈流金的枯草,最終只是深深嘆了口氣。
“去吧,山寺太小,容不下你這株…嗯…特別的草?!?/p>
“記著師太的話,遇事多看,多想,少逞強?!?/p>
芩蘺站起身,用力抱了抱這位撫養她長大的老尼姑,笑容燦爛得像山澗跳躍的陽光。
“師太放心!我就去看看那‘萬倍毒源’是什么好吃的,喂飽了小草就回來!”
她背起裝滿“家當”的青囊簍,那卷褪色的經幡被她仔細地貼身收好。
“家當”又多又重,芩蘺晃了晃身子,勉強穩住。
在師太的注視下,芩蘺大步朝著門口走。
出了寺廟的正門,她忽然轉了個方向。
無相寺已經坐落在山頂,但一山更比一山高,往東南方向走,便是更高的一座無名山。
“前兩天翻遍后山都沒有找到蘭玉玲,藥劑都耽擱了?!?/p>
芩蘺沿著山路加緊步伐。
“我們再偷偷去看看老爺爺,說不定他老人家可以送點給咱們?!?/p>
芩蘺搓了搓手掌,對著枯草嘀咕:“不對不對…”
“咱們應該是去‘借’的。”
“有借無還,再借簡單!”
沿著濕滑的石階向上攀登,芩蘺喘了口氣,抹了把額角的汗珠,
枯草不著頭腦地摸腦袋。
山風卷起芩蘺洗得發白的僧衣下擺,腕間的枯草被吹得葉片亂晃。
“上次在爺爺家吃的野筍臘肉,香得你葉子都打卷兒了?!?/p>
“你該不會忘了吧?”芩蘺戳了戳小葉片。
枯草用葉尖撓了撓她的手腕,一副“別甩鍋給草”的傲嬌樣。
“哼——”
忽然出現一聲微弱的氣息。
“咦,附近有寶貝?”芩蘺停下腳步,四處張望。
枯草點了點她的腕骨。
芩蘺抬起枯草,說道:“你感受到了?”
“算了,還是先去爺爺那里要緊?!彼耐吹乜刂谱∠胍D向的腳步。
大約半個時辰后。
芩蘺氣喘吁吁地站在一處隱蔽的草廬前。
草廬建在半山腰向陽的緩坡上,靜靜矗立。
竹籬笆爬滿開紫花的寧神藤,院角還杵著幾個胖墩墩的酒壇菌——
“到了,這里就是老爺爺的家啦!”
芩蘺拍了拍衣袖上的塵土,走向虛掩的竹籬門。
“老爺爺!我來蹭…咳,來看您啦!”芩蘺揚聲喊著,抬手作勢要敲門。
無人應答。
“爺爺?”
芩蘺又用力敲了敲門,卻意外出現了一條門縫。
她弓著腰瞇眼往門縫里瞧。
“門沒鎖?。俊彼逼鹕碜?,推開吱呀作響的門。
她走進門內,十分熟悉路線,直接繞過院子,走到了里屋。
屋內桌椅整齊,卻空無一人。
爐灶冷清,連平時總蹲在灶臺打盹的火焰尾松鼠也不見了。
“爺爺又進山采菌子了嗎?”
芩蘺失望地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一屁股坐在門廊下的青石墩上。
“咔噠!”
她剛坐下,身下的石墩竟微微一沉。
旁邊一扇看似普通的斑竹門扉,門軸處突然彈開一個精巧的暗格。
露出一枚閃爍著青翠微光的,竹節形狀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