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里，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金眼鏡捧著那堆破爛，看著陸知行那清瘦卻挺拔的背影，一時間百感交集。他混跡江湖半輩子，見慣了人情冷暖，爾虞我詐，還是第一次遇到像陸知行這樣的人。明明自己都快吃不上飯了，卻肯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甚至還對他頗有微詞的“同行”出手，事后還分文不取。

這是傻，還是……道？

金眼鏡忽然有些看不懂了。他張了張嘴，想再說些什么，卻最終只是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而陸知行，此刻的心情也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靜。剛才的打斗雖然短暫，卻消耗了他不少心神。尤其是道法失靈的那一瞬間，帶給他的沖擊是巨大的。這讓他深刻地意識到，在這紅塵俗世，有時候，最可靠的，反而是最樸實無華的東西——比如師父逼著他練了十幾年的拳腳功夫。

他撿起自己的晚餐，正準(zhǔn)備離開這片是非之地，一股突如其來的惡風(fēng)，夾雜著濃烈的怨毒之氣，從他背后襲來！

那是一種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惡意，如同最陰冷的毒蛇，瞬間鎖定了他的后腦。

陸知行常年修習(xí)道法，對這種氣息極為敏感。他心中警鈴大作，想也不想，腳下立刻踩出一個玄妙的步法，身體如同一片被風(fēng)吹起的柳絮，向旁邊橫移了半尺。

“呼——”

一塊沾著泥水的板磚，幾乎是擦著他的耳朵飛了過去，“砰”的一聲悶響，狠狠地砸在了他對面的墻壁上，碎成了幾塊。

陸知行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猛地回頭，只見去而復(fù)返的黃毛強(qiáng)正站在巷口，手里還保持著投擲的姿勢，臉上滿是偷襲不成后的錯愕與更加瘋狂的戾氣。

“他媽的！還敢躲！”

一擊不中，黃毛強(qiáng)徹底瘋狂了。他環(huán)顧四周，抄起墻角一個不知道誰家扔掉的破啤酒瓶，捏著瓶頸，“咔嚓”一聲在墻上磕碎，剩下半截參差不齊的玻璃碴，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猙獰的寒光。

“老子今天非弄死你個牛鼻子！”他咆哮著，如同一頭發(fā)瘋的野獸，再次沖了上來。

金眼鏡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躲到了一旁的垃圾桶后面，嘴里哆哆嗦嗦地喊著：“小道長小心！”

陸知行臉色一沉。

他沒想到，這些人竟然兇殘到了這個地步。他剛才已經(jīng)手下留情，只是想給他們一個教訓(xùn)，沒想到換來的卻是對方不死不休的報復(fù)。

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斗毆，而是真正的生死相搏了。

面對著閃著寒光的碎酒瓶，陸知行不敢再有絲毫大意。他深吸一口氣，雙腳微分，沉腰坐馬，擺出了清風(fēng)觀太極拳的起手式。他的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專注，整個人的氣場都為之一變，如同一塊磐石，沉穩(wěn)而厚重。

黃毛強(qiáng)仗著手里有武器，氣勢洶洶地沖到近前，掄起碎酒瓶，照著陸知行的面門就劃了過來。

陸知行不閃不避，就在那玻璃碴即將劃到他臉頰的瞬間，他手腕一翻，如穿花蝴蝶般探出，后發(fā)先至，精準(zhǔn)地叼住了黃毛強(qiáng)的手腕。

“引！”

他口中輕喝一聲，身體順著黃毛強(qiáng)的沖勢向后一旋，一股巧妙的引力帶動著黃毛強(qiáng)的身體失去了平衡。

黃毛強(qiáng)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傳來，整個人身不由己地朝前撲去，手里的碎酒瓶也因為這股旋轉(zhuǎn)的力道而脫手飛出，“哐當(dāng)”一聲摔在遠(yuǎn)處的地上。

“化！”

陸知行腳步一錯，身形如陀螺般轉(zhuǎn)動，卸去了黃毛強(qiáng)身上的全部沖勁。

“發(fā)！”

最后一字出口，他腰身一擰，一股積蓄已久的勁力，通過手臂，猛然爆發(fā)！

“砰！”

黃毛強(qiáng)如同一個被高速行駛的汽車撞到的沙袋，整個人倒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巷子的墻壁上，然后像一灘爛泥一樣滑倒在地，痛苦地蜷縮成一團(tuán)，連哼都哼不出來了。

巷子里，再次恢復(fù)了死寂。

陸知行緩緩收回姿勢，胸口微微起伏。剛才那一套“引化發(fā)”，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體力。他看著倒在地上的黃毛強(qiáng)，眼神復(fù)雜。

他贏了，但心里卻沒有絲毫喜悅。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巷口傳來。

“別動！警察！”

幾道刺眼的手電光照了進(jìn)來，晃得陸知行睜不開眼。他看到幾個穿著制服的身影沖了進(jìn)來，迅速控制了現(xiàn)場。

躲在垃圾桶后面的金眼鏡看到警察，如同看到了救星，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指著黃毛強(qiáng)和另外兩個早就嚇傻了的混混，大聲喊道：“警察同志！他們搶劫！他們打人！還要殺人！”

警察們訓(xùn)練有素，立刻將三個混混銬了起來。

領(lǐng)頭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警察，他看了一眼現(xiàn)場，又看了看站在那里、穿著一身道袍的陸知行，眉頭緊緊皺起：“這也是同伙？”

“不是不是！”金眼鏡連忙解釋，“警察同志，這位小道長是見義勇為！是好人！是他救了我！”

中年警察審視地看著陸知行，又看了看他腳邊那把彈簧刀和不遠(yuǎn)處的碎酒瓶，沉聲問道：“人是你打的？”

陸知行點了點頭，坦然道：“是，他們持械傷人，貧道只是正當(dāng)防衛(wèi)。”

“正當(dāng)防衛(wèi)？”中年警察冷笑一聲，“跟我們回所里去解釋吧！把他也帶走！”

兩個年輕警察立刻上前，拿出手銬，就要銬陸知行。

陸知行愣住了。

他救了人，制服了歹徒，為什么還要被當(dāng)成犯人一樣對待？

“警察同志，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他試圖解釋。

“少廢話！有什么話，回局里再說！”年輕警察顯然不耐煩，伸手就要來抓他的胳膊。

陸知行下意識地一側(cè)身，躲了過去。他修道之人，心性高潔，如何能受這手銬加身之辱？

“你還敢反抗？”那警察見狀，臉色一沉，立刻就要動粗。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天空突然劃過一道刺眼的閃電，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雷，在頭頂炸響。

豆大的雨點，毫無征兆地傾瀉而下。

頃刻間，暴雨如注。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也就是在這一剎那，一道白色的影子，如同閃電般從巷子更深處的陰影里躥了出來。它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在密集的雨簾中拉出一條殘影。

它的目標(biāo)，不是警察，也不是那些混混，而是蜷縮在地上的黃毛強(qiáng)！

“嗷嗚——！”

一聲尖銳而充滿憤怒的嘶鳴響起，那白影一口咬在了黃毛強(qiáng)持過板磚的那只手的手腕上。

“啊——！”

黃毛強(qiáng)發(fā)出一聲比剛才被陸知行摔出去時還要凄厲百倍的慘叫。

所有人都被這突發(fā)狀況驚呆了。手電光立刻照了過去，只見一只通體雪白、皮毛被雨水打濕、體型比一般的狐貍要小一些的小東西，正死死地咬著黃毛強(qiáng)的手腕，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里，燃燒著冰冷的怒火。

是只狐貍？

這城市里，怎么會有狐貍？

而且，它的牙齒似乎異常鋒利，鮮血順著它的嘴角，混著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開槍！快開槍！是瘋狗！”一個年輕警察被這兇悍的場面嚇到了，下意識地就要去摸槍。

“住手！”陸知行和那個領(lǐng)頭的中年警察幾乎同時出聲喝止。

中年警察顯然更有經(jīng)驗，他看出那只是一只體型不大的小動物，貿(mào)然開槍可能會引發(fā)更嚴(yán)重的后果。

而陸知行，則是在看到那只小白狐的瞬間，心神劇震。

因為在他的望氣術(shù)中，這只小白狐的身上，正縈繞著一股純凈而微弱的靈氣！

這是……一只妖！

一只真正的、活生生的妖！

在這靈氣枯竭的末法時代，他竟然在這里，遇到了一只尚未完全化形的狐妖！

那小白狐似乎也察覺到了陸知行的注視，它咬著黃毛強(qiáng)，偏過頭，用那雙黑寶石般的眼睛看了陸知行一眼。

那一眼，充滿了警惕、痛苦，還有一絲……求助？

就在這時，另一個方向，之前被陸知行打倒的一個混混，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小白狐吸引，掙扎著爬起來，抄起地上一塊碎掉的板磚，面目猙獰地朝那小白狐的后背狠狠砸了下去！

“小心！”陸知行驚呼出聲，想也不想，一個箭步就沖了過去。

但他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砰！”

沉悶的擊打聲響起。

小白狐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悲鳴，身體猛地一顫，松開了咬著黃毛強(qiáng)的嘴，如同一片被狂風(fēng)吹落的葉子，滾落在泥水之中。它的后背上，一片雪白的皮毛，迅速被涌出的鮮血染紅。

“孽畜！去死吧！”那個偷襲得手的混混還要再上。

“滾開！”

陸知行怒吼一聲，一腳將他踹開。他顧不上再去理會那些警察和混混，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小白狐身邊，小心翼翼地將它抱了起來。

小白狐在他懷里痛苦地抽搐著，氣若游絲，那雙明亮的眼睛，此刻已經(jīng)蒙上了一層灰敗的死氣。

陸知行能清晰地感覺到，它身上的那股純凈的靈氣，正在飛速地消散。

它的生機(jī)，正在流逝。

“別怕，別怕……”陸知行看著懷里這個奄奄一息的小生命，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刺痛。他從自己貼身的布包里，用最快的速度取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倒出了一粒散發(fā)著淡淡藥香的丹藥。

這是師父在他下山時，塞給他的三粒“續(xù)命丹”之一。師父說，此丹能固本培元，吊住將死之人的一口生氣，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輕易動用。

陸知行沒有任何猶豫，他撬開小白狐的嘴，將那粒珍貴無比的丹藥，送了進(jìn)去。

然后，他抱著這只渾身是血的小狐貍，在所有人的驚愕的目光中，轉(zhuǎn)身就跑。

“站住！不許跑！”身后傳來警察的怒喝聲。

但陸知行充耳不聞。

他現(xiàn)在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救它！一定要救活它！

他抱著懷里那柔軟而脆弱的生命，沖進(jìn)了滂沱的雨幕之中，將整個喧囂而混亂的世界，都拋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