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shù)谝豢|晨光透過窗戶,照在陸知行的臉上時,他緩緩從入定中醒來。
一夜的修行,讓他神采奕奕,絲毫不見昨日的疲憊與狼狽。更重要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丹田氣海中的法力,比之前凝實(shí)了不止一星半點(diǎn)。這抵得上他在山上苦修一個月的效果了。
他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床上的小狐貍。
小家伙依舊在沉睡,呼吸平穩(wěn)悠長。它背上的傷口似乎已經(jīng)不再流血,整個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毛茸茸的尾巴蓋在身上,像一床小小的白色被子。那股純凈的靈氣依舊在它體內(nèi)緩緩流轉(zhuǎn),只是不再像昨晚那樣大量逸散了。
陸知行松了口氣。看來師父的續(xù)命丹確實(shí)是神藥,總算是保住了它的性命。
他輕手輕腳地站起身,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那件濕透的道袍已經(jīng)半干,黏在身上又冷又硬,十分難受。他從箱子里找出唯一一套換洗的干凈道袍換上,感覺整個人都清爽了不少。
做完這一切,一個非常現(xiàn)實(shí)的問題擺在了面前——早飯吃什么?
他摸了摸口袋,昨天從張奶奶那里得來的五十塊錢還在,但這是他接下來一周、甚至更長時間的全部生活費(fèi),必須省著花。他想起了昨晚掉在巷子里的那袋饅頭,心中一陣惋惜。
正在他為生計發(fā)愁時,床上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陸知行立刻回頭,只見那只小白狐不知何時已經(jīng)醒了過來。它正艱難地?fù)纹鹕习肷恚浑p烏溜溜、黑寶石般的大眼睛,正帶著幾分迷茫、幾分警惕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以及面前這個穿著青色道袍的陌生“兩腳獸”。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凝固了。
陸知行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和善一些,他放緩了聲音,試探著開口:“你……醒了?感覺怎么樣?”
他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懂。
小白狐歪了歪腦袋,似乎在分辨他話里的善意。它動了動,似乎想站起來,卻牽動了背上的傷口,疼得它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嗚咽”,又重新趴了下去。
陸知行見狀,連忙上前一步,柔聲說道:“別動,你傷得很重。”
他伸出手,想去安撫一下它。
小白狐卻像是受了驚嚇,喉嚨里發(fā)出一陣低沉的“呼嚕”聲,齜著牙,露出兩顆小小的、尖尖的犬齒,擺出了一副防御的姿態(tài)。那雙漂亮的眼睛里,充滿了戒備。
陸知行停住了手,有些無奈。他忘了,妖,尤其是野生的妖,對人類天生就有一種不信任感。更何況,它昨晚才剛剛被人類重傷。
他想了想,轉(zhuǎn)身走到桌邊,將自己剩下的最后一個白面饅頭拿了過來,掰下一小塊,放在手心,慢慢地遞到小狐貍的面前。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你餓了吧?吃點(diǎn)東西。”
食物的香氣,對于一個剛剛蘇醒、急需補(bǔ)充能量的生命來說,有著難以抗拒的誘惑。
小白狐的鼻子輕輕抽動了兩下,眼神里的警惕稍稍退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渴望。它盯著陸知行手心里的那塊饅頭,猶豫了片刻,還是抵不過饑餓的本能,小心翼翼地探過頭,用舌頭輕輕舔了一下。
它的舌頭軟軟的、濕濕的,帶著一點(diǎn)涼意,觸感很奇妙。
見陸知行沒有別的動作,它才終于放下心來,張開小嘴,將那塊饅頭叼了過去,三兩口就咽了下去。
吃完后,它抬起頭,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陸知行,尾巴尖不自覺地輕輕搖晃了一下。
那眼神,分明是在說:還有嗎?
陸知行被它這副可愛的模樣逗笑了,心中的那點(diǎn)郁悶和擔(dān)憂也消散了不少。他索性將剩下的半個饅頭都掰成小塊,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喂給它。
小狐貍吃得心滿意足,對陸知行的戒備心也徹底放了下來。它甚至主動伸出舌頭,舔了舔陸知行的手指,像是在表達(dá)感謝。
“好了,沒有了。”陸知行攤開空空如也的手掌,笑著說道,“我自己也還沒吃呢。”
他話音剛落,一個清脆悅耳、如同銀鈴般的聲音,突兀地在房間里響起:
“你……是個好人。”
陸知行猛地一愣。
他環(huán)顧四周,這小小的出租屋里,除了他,就只有床上的小狐貍。
他的目光,難以置信地落回到了小狐貍的身上。
只見那小家伙正仰著頭,一雙黑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嘴巴微微張著。剛才那句話,分明就是從它這里發(fā)出來的!
口吐人言!
陸知行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師父說過,妖物修行,百年方可通人性,三百年可斂去妖氣,五百年才能口吐人言,千年方可化為人形。
這只看起來還沒斷奶的小狐貍,竟然能說話?難道它的道行,已經(jīng)高深到了自己完全看不透的地步?
不對……陸知行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這小狐貍身上的妖力雖然純凈,但總量并不雄厚,頂多也就相當(dāng)于修行了五六十年的樣子,離口吐人言的境界還差得遠(yuǎn)。
那這是……
“你……你會說話?”陸知行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二次沖擊。第一次是道法失靈,第二次就是眼前這個會說話的小奶狐。
“嗯。”小白狐點(diǎn)了點(diǎn)頭,聲音里還帶著一絲屬于幼崽的軟糯,“我們青丘一族,生來便能通曉萬物之言。”
青丘一族!
陸知行倒吸一口涼氣。
這四個字,在道門的典籍里,可是如雷貫耳的存在!傳說中,青丘是上古狐妖的圣地,那里的狐族,血脈高貴,天賦異稟,是妖族中如同皇族一般的存在。只是隨著天地劇變,靈氣枯竭,青丘圣地早已隱于世間,不知所蹤。道門中人都以為,青丘血脈早已斷絕。
沒想到,今天竟然讓自己給碰上了一個!
怪不得,怪不得它道行不高卻能口吐人言,怪不得它身上的靈氣如此純凈!
“你……你叫什么名字?”陸知行感覺自己的聲音都有點(diǎn)發(fā)飄。
“我叫白昭昭。”小白狐……不,是白昭昭,她歪著頭,看著陸知行,“你呢?救我的好人道士,你叫什么?”
“我叫陸知行。”陸知行下意識地回答,然后又補(bǔ)充了一句,“清風(fēng)觀弟子。”
“陸知行……”白昭昭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然后咧開嘴,露出了一個可以稱之為“笑容”的表情,“謝謝你,陸知行。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很干凈,像我們家鄉(xiāng)山頂?shù)难!?/p>
被一只狐貍,還是一只傳說中的青丘狐妖夸獎,陸知行的臉頰微微有些發(fā)燙。
他定了定神,問道:“白昭昭,昨晚那些人……為什么要抓你?”
提到這個,白昭昭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來,耳朵也耷拉了下去。
“我不知道。”她小聲說道,“我從家里出來,還沒走多遠(yuǎn),就迷路了。然后就到了這個到處都是鐵盒子和怪房子的鬼地方。這里的東西很難吃,空氣也很難聞。后來,那幾個壞蛋就發(fā)現(xiàn)我了,他們總是追我,想抓住我。我只能到處躲。”
她頓了頓,又補(bǔ)充道:“那個戴眼鏡的老頭,他不是壞人。有一次我被追得沒辦法,躲在他的攤子底下,他用布幫我遮住了。所以,我看他們打他,就想幫你……”
原來如此。
陸知行總算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這只涉世未深的小狐妖,大概是偷跑出家,結(jié)果一頭扎進(jìn)了這片鋼筋水泥的叢林,然后就被幾個地痞流氓給盯上了。
“那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陸知行問道。
白昭昭的眼神更加黯然了,她搖了搖頭:“我……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只記得,家門口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桃花樹,春天的時候,會開滿整座山谷。”
陸知行沉默了。
在這座連公園綠地都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去哪里找一座開滿桃花的山谷?
看著白昭昭那失落的樣子,陸知行心中一軟。他想起了自己剛下山時的迷茫和無助,不禁對這個小家伙生出了同病相憐之感。
“那……在你找到家之前,要不……就先住在這里?”他幾乎是脫口而出。
話說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房租水電還欠著,每天的飯轍還沒著落,現(xiàn)在竟然還要再養(yǎng)一只狐貍?而且還是一只會說話的、身份神秘的狐妖。
這簡直是瘋了。
然而,當(dāng)他看到白昭昭那雙瞬間亮起來的、充滿期盼的眼睛時,所有拒絕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那雙眼睛太干凈了,干凈得讓他不忍心去玷污那份純粹的信任。
“真的可以嗎?”白昭昭小心翼翼地問,生怕他反悔。
陸知行看著她,最終還是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臉上露出一個有些無奈卻溫和的笑容:“可以。不過我可得先說好,我這里……很窮的。有時候,可能連饅頭都吃不上。”
“沒關(guān)系!”白昭昭立刻高興地?fù)u起了尾巴,“我不挑食的!只要和你在一起,吃什么都可以!”
她的話語天真而純粹,卻像一道暖流,淌過陸知行的心田。
他下山三個月,第一次在這座冰冷的城市里,感受到了被人“需要”的感覺。
“那就這么說定了。”陸知行伸出一根手指。
白昭昭好奇地看著,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拉鉤。”陸知行笑著說。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做出這么幼稚的舉動,或許是被白昭昭的天真所感染了吧。
白昭昭似懂非懂,她抬起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用肉乎乎的爪墊,輕輕地碰了一下陸知行的手指。
一瞬間,仿佛有什么契約,就此訂立。
窗外,太陽已經(jīng)升起。陽光透過干凈的玻璃窗照進(jìn)小屋,將一人一狐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陸知行看著床上一臉滿足的白昭昭,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米缸,再想起還沒交的水電費(fèi)和虎視眈眈的房東芳姐。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個悲壯的表情。
從今天起,他不僅要養(yǎng)活自己,還要養(yǎng)活一只來自青丘的“神獸”。
看來,今天的天橋業(yè)務(wù),必須得加倍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