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苗被那陣突如其來的寒意釘在原地時,場邊的喧囂像被掐斷的琴弦,戛然而止。光頭師兄甩袖離去的玄色背影還沒消失在回廊拐角,禾苗已經感覺到指尖泛起的麻意,像有無數細小的冰針順著血脈往心口鉆。
“師妹!”
風絮的聲音最先炸響,紅衣裹挾著一陣風撲到禾苗面前,他手里還捏著半串沒吃完的糖葫蘆,此刻卻顧不上了,一把攥住禾苗冰涼的手腕,語速快得像要打結:“那混蛋給你下了什么?!雪花?他瘋了不成,這毒雖不致命,卻會讓靈力阻滯,稍有不慎就會內息紊亂——”
他的話沒說完,手腕突然被另一股更穩的力道輕輕撥開。云辭不知何時已站在禾苗身側,月白道袍的袖口掃過禾苗手背,帶著清冽的靈力氣息。他沒看風絮,只垂眸望著禾苗,指尖搭上禾苗的脈門,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靈力運轉滯澀,寒毒在經脈游走。”他的聲音比平時沉了幾分,目光落在禾苗泛白的唇上,“跟我來丹房。”
禾苗剛要點頭,后腰突然被人托了一把。墨沉不知何時走到禾苗身后,玄色勁裝的布料帶著山間草木的氣息。他沒說話,只是半扶半托著禾苗的胳膊,將她往云辭的方向送了送,自己則落后半步,像座沉默的山守在側后方。
周圍的同門七嘴八舌地圍上來,有人罵光頭師兄太不像話,有人急著要去稟告師父,硯秋擠開人群站到禾苗面前,素色長衫的袖口沾著新添的墨痕,顯然是剛從書房趕過來。他手里捏著幾張泛黃的紙,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字,見禾苗看他,便將紙遞過來:“這是我整理的寒毒解法,云辭師弟的丹房有現成的藥材,我去取。”
他說話時語速平穩,眼下的青影在日光下更明顯,卻在禾苗抬頭時,刻意放緩了語氣:“別怕,雪花毒雖棘手,解藥不難配。”
風絮在一旁急得轉圈,紅衣下擺掃過石階上的青苔:“配什么藥!直接去找師父罰那光頭二十大板!師妹你也是,他跟你比試就比試,你怎么不躲著點?”話雖兇,卻在禾苗咳嗽時,飛快地從懷里摸出個暖手爐塞進她手里,“拿著,別凍著。”
云辭已經牽起禾苗的手腕往外走,他的指尖微涼,靈力卻順著接觸的地方緩緩涌入禾苗的經脈,像溫水漫過冰面。“別吵。”他頭也不回地對風絮說,腳步卻放慢了許多,顯然是顧及禾苗走不快。
禾苗被他護在身側,能聞到他道袍上淡淡的松木香。路過庭院里那棵老槐樹時,忽然想起上周禾苗爬樹掏鳥窩,腳滑了一下,正是他站在樹下穩穩接住她。當時他也是這樣,面上沒什么表情,耳根卻悄悄紅了。
丹房里彌漫著草藥的清苦氣,云辭讓禾苗坐在榻上,轉身去藥柜前取藥材。他的動作很快,指尖拂過一排排藥瓶,靈力催動下,瓷瓶自動飛到案幾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禾苗看著他專注的側臉,突然想起上次禾苗把采來的酸梅子塞給他,他明明酸得皺眉,卻還是一口咽下,只因為禾苗盯著他問好不好吃。
“云辭師兄,”禾苗忍不住開口,聲音有點發虛,“禾苗是不是很麻煩?”
他回頭看禾苗,眉眼在藥香里柔和得像浸了水的玉:“不麻煩。”他將一味曬干的暖陽草放進藥碾,“你乖乖坐著就好。”
風絮不知何時跟了進來,正扒著門框探頭探腦,見禾苗看他,立刻擠進來:“師妹你渴不渴?我去給你倒杯蜜水?上次你說后山的蜂蜜甜,我昨天剛去掏了一罐——”
話沒說完,就被墨沉從后面拎住了衣領。玄衣男子不知何時也來了,依舊是那副沒表情的樣子,只朝風絮搖了搖頭,示意他別打擾云辭配藥。風絮悻悻地閉了嘴,卻在被拖出去前,偷偷往禾苗手里塞了顆麥芽糖,糖紙在掌心硌出小小的印子。
硯秋提著藥簍進來時,云辭剛把熬好的藥汁倒進白瓷碗。琥珀色的藥湯冒著熱氣,硯秋放下藥簍,從懷里摸出個小巧的銀簪,輕輕攪動藥汁,簪子沒變色,他才松了口氣:“藥性沒問題。”
禾苗接過藥碗,剛要喝,手腕又被云辭按住。他從懷里摸出顆蜜餞,是禾苗愛吃的甘草杏,遞到她嘴邊:“先含著,藥苦。”
藥汁確實苦得舌尖發麻,禾苗含著蜜餞,才勉強咽下去。風絮不知什么時候又溜回來,正趴在窗臺上沖禾苗做鬼臉,見她看他,立刻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墨沉靠在門外的廊柱上,單手按著劍柄,目光落在禾苗身上,見她喝完藥,才微微頷首,轉身去了練功場——后來禾苗才知道,他是去堵光頭師兄了。
那天晚上禾苗發起低燒,半夢半醒間,總覺得有人在給她蓋被子。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云辭坐在床邊看書,月光透過窗欞落在他發間的淺藍色發帶上,像落了片碎云。他察覺到禾苗醒了,立刻放下書探了探她的額頭,聲音輕得像嘆息:“還難受嗎?”
禾苗搖搖頭,忽然想起白天他為禾苗擋開風絮時,指尖蹭過她臉頰的溫度。正想說什么,門外傳來風絮壓低的聲音:“云辭你出來換班,我帶了師妹愛吃的糖糕。”
云辭替禾苗掖了掖被角,才起身出去。很快,風絮就捧著個食盒進來,紅衣在燭光里晃得人眼花:“師妹你看,我讓后廚蒸的桂花糖糕,熱乎著呢。”他小心翼翼地喂禾苗吃了一塊,忽然撓撓頭,“其實……今天比試時我就在旁邊,我該早點攔住光頭的。”
禾苗搖搖頭,剛想說沒關系,就聽見門外傳來硯秋的聲音,他在跟云辭討論禾苗的用藥劑量,語速平緩卻條理清晰。風絮朝禾苗擠擠眼:“硯秋師兄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合眼,一直在查雪花毒的解法呢。”
第二天清晨,禾苗還沒醒透,就聽見風絮在院子里跟人吵吵嚷嚷。掙扎著坐起來,看見墨沉端著藥碗走進來,玄色勁裝的袖口有處新的破損,像是被什么劃到了。他把藥碗放在床頭,沒說話,只指了指碗,又指了指禾苗,意思是讓她喝藥。
禾苗接過碗時,發現他的手背上有道淺淺的傷口,還沒愈合。“墨沉師兄,你受傷了?”
他低頭看了看,才搖了搖頭,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停下,回頭看了禾苗一眼,喉結動了動,才吐出兩個字:“小心。”
早飯時師父來了,得知光頭師兄用毒,氣得吹胡子瞪眼,罰他去思過崖面壁三個月。禾苗捧著粥碗小口喝著,眼角余光瞥見云辭正把碟醬菜往她這邊推,硯秋在給她講解今天的任務細節,風絮在跟墨沉比劃著什么,兩個人難得沒吵架。
“今天的任務是去對面山崖取回物資。”師父撫著胡須,“那邊的索道年久失修,車廂晃得厲害,你們幾個要多加小心。禾苗你身子剛好,要不就別去了?”
禾苗立刻放下粥碗:“師父禾苗能去!這點小傷不礙事的!”
話剛說完,就被四只手同時按住了肩膀。云辭的指尖微涼,墨沉的掌心溫熱,風絮的力道最急,硯秋的動作最輕。四個聲音同時響起:
“你不能去。”(云辭)
“危險。”(墨沉)
“逞什么能啊!”(風絮)
“索道不穩,你的靈力還沒恢復。”(硯秋)
禾苗看著他們四個,突然覺得眼眶有點熱。光頭師兄下的毒明明還在經脈里作亂,可被他們這樣圍著,竟一點也不覺得疼了。
最后還是師父拍板,讓禾苗跟著去,但必須坐在最中間的車廂,由云辭陪著。出發前,風絮往禾苗兜里塞了把平安符,說是他求了觀里的道長開光的;硯秋給了禾苗一本劍譜,讓她在車上沒事時看,說能靜心;墨沉什么也沒給,卻在禾苗上索道時,默默檢查了三遍車廂的鎖鏈,確認沒問題才退到一邊。
車廂果然晃得厲害,鐵鏈在風里發出咯吱的響聲,底下是深不見底的懸崖,云霧像白紗一樣從身邊飄過。禾苗坐在最前面,云辭挨著她,月白道袍的袖子被風吹得貼在他手臂上,勾勒出清瘦卻有力的線條。
“害怕嗎?”他側頭問禾苗,發帶在風里輕輕掃過她的臉頰。
禾苗剛想搖頭,就看見對面的山崖近在眼前,心里一動,忍不住想直接飛過去,省得在這晃悠的車廂里耗時間。剛提起靈力,手腕就被云辭攥住了。
“你都這樣了,還去?”他的語氣有點沉,指尖卻很輕,“坐下,別亂動。”
禾苗悻悻地收回手,看見他耳尖又紅了。車廂外傳來風絮的喊聲,他正扒著隔壁車廂的欄桿沖禾苗揮手:“師妹你別亂動!掉下去我可救不了你!”話雖兇,卻一直盯著她的方向,生怕她真的跳車。
墨沉在最后一節車廂,玄色的身影在云霧里像個剪影,始終保持著警戒的姿態,手一直按在劍柄上。硯秋坐在他們中間的車廂,正低頭看著什么,偶爾抬頭時,目光總會先落在禾苗身上,確認她沒事才移開。
索道晃得越來越厲害,鐵鏈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斷裂聲,禾苗的車廂猛地往下墜了半尺!她下意識地抓緊扶手,靈力剛要運轉,就被云辭按住了手。
“別動。”他的聲音很穩,靈力順著相握的地方涌過來,在禾苗周身織成一道屏障,“我護著你。”
他站在禾苗身前,月白道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發帶拂過她的臉頰。禾苗忽然想起他說過,他修煉的初衷,是想變得足夠強,能護住想護的人。
車廂晃到最厲害的時候,禾苗看見風絮紅著眼朝她這邊喊,似乎想跳過來,卻被墨沉一把拉住。硯秋站在車廂門口,素色長衫的下擺被風掀起,手里捏著張符紙,隨時準備出手。
就在這時,云辭突然低頭看禾苗,清俊的眉眼在云霧里格外清晰。他沒說話,只是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劉海,指尖蹭過她的額頭,像羽毛拂過心尖。
“快到了。”他說,聲音里帶著禾苗從未聽過的溫柔。
禾苗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突然覺得,就算這索道真的斷了,有他們在,好像也沒什么好怕的。就像風雨里的禾苗,只要根扎得深,身邊有守護的人,再大的風浪也能扛過去。
車廂終于穩穩落在對面的山崖上,風絮第一個沖過來,一把抱住禾苗的胳膊:“嚇死我了!你這丫頭怎么就不能安分點?”
墨沉跟在后面,默默替禾苗拂去肩上的塵土,動作和上次山獵時一模一樣。硯秋遞過來一瓶丹藥:“服下吧,能穩固靈力。”
云辭站在最后,看著禾苗被他們圍著,嘴角悄悄勾起一個極淺的笑,像冰雪初融的模樣。
陽光穿過云層灑下來,落在他們身上,將五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交疊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誰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