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懸在玻璃廠上空，像誰把紅漆潑進了天幕。

葉靈踩著碎玻璃往前走，靴底碾過的聲音像是踩在冰殼上。她沒抬頭看月亮，也沒回頭確認身后有沒有影子跟著——她知道有東西在看，從天文臺那場爆炸之后，視線就像黏在她后頸的濕頭發，甩不掉。

終端屏幕還亮著，最后一幀星圖定格在B7區坐標。她把銅鑰從胸口摘下來，卡進耳機夾層的接口，輕微震動順著指尖爬上來。不是系統啟動，是共鳴，像鑰匙碰到了鎖芯，但門還沒開。

工廠大門歪斜地掛著，鐵銹啃得只剩骨架。她抬腳踹開最后一塊擋板，里面靜得反常。

沒有風，沒有回音，連她的腳步聲都被吞了。

監控探頭還連著線，屏幕閃著雪花，畫面里一個穿藍工裝的工人正抬手擦汗，動作卡頓得像老式錄像帶。下一秒，他又從頭開始——抬手、轉身、跌倒，再抬手。同一段，重復了十七次。

她瞇眼。

不是延遲，是幀率錯亂。普通人看不出，但她瞳孔深處那點星芒微微發燙，像是自動開啟了慢放模式。

“建筑速通?！彼吐暋?/p>

食指敲擊耳機三次。

系統加載的瞬間，腦內彈幕沒出現，只有一滴液態光在耳道里輕輕跳了一下，像是回應。解析進度條緩慢推進，墻體結構圖浮現在視野中：鋼筋混泥土夾層里嵌著細密晶簇，排列方式和葉昭掌心的紋路一模一樣。

“記憶重置裝置？”她冷笑，“搞行為藝術呢？”

配電箱在墻角，銹得幾乎看不出編號。她蹲下，把銅鑰貼在接口上。金屬接觸的剎那，一股高頻震感順著指尖竄上來，像有人拿電鉆在敲她的神經。

【檢測到同頻認知波，來源：Y-01-Δ7】

“Δ7？”她念出聲，“又是這批貨?！?/p>

沒等她細想，頭頂的日光燈突然閃了一下。

藍光。

0.3秒。

她立刻閉眼，靠聽覺捕捉空氣流動的變化——有風，但不是從門口來的，是從地面裂縫里往上涌的，帶著一股燒焦的金屬味。

“三分鐘十七秒?！彼犻_眼，“重置周期?！?/p>

她摸了摸工裝褲內側，指甲在布料上劃出三道淺痕，寫下“B7=囚”。

第一次循環結束。

燈光熄滅，再亮起時，工人又從抬手開始。她站在原地，感覺腦子里有什么被輕輕抽走了一層，像擦白板時沒擦干凈的粉筆灰。

【認知點-5】

“操?！彼土R，手腕一轉，壓下煩躁。

零沒說話，殘片也沒亮。她已經習慣了這種沉默，反而更清醒。

第二次循環。

她盯著熔爐方向，等那道藍光。0.3秒太短，但夠她記住空氣的震頻。第三次循環開始前，她把銅鑰握在掌心，指甲掐進掌紋，用痛覺錨定意識。

藍光閃現。

她動了。

一步跨過地縫，銅鑰狠狠插進裂縫深處。

“嗡——”

整座工廠輕微震顫，像是沉睡的機器被捅了電源。她沒拔鑰，反而在褲內再刻一筆，把“囚”字加深。

地面下傳來低頻共振，像是某種信號被發送了出去。

她剛站穩，空氣突然扭曲。

葉昭的投影出現在熔爐前，唐裝下擺微微浮動，掌心晶簇緩緩旋轉，像一顆微型太陽。

“歡迎來到凈化區。”他說，聲音平得像AI朗讀，“認知污染需清除，你已超標。”

葉靈沒動，也沒啟動任何技能。

她閉眼，改用聽覺強化。

玻璃在動，不是風，是共振。每一片都在以特定頻率震動，像被無形的手撥動的琴弦。她捕捉音波節奏，和天文臺那晚銅鑰震動的節拍一對，完全一致。

“記憶回聲模擬。”她睜眼，“你連原創劇本都懶得寫？”

葉昭沒回應，只是抬起手。

工廠墻體開始汽化。

不是爆炸，是分解，整面墻像被高溫蒸發，化作無數細小玻璃片懸浮空中。它們在半空重組，按某種幾何規律排列，最終拼成一個巨大的葉氏家徽——十二邊形環抱中央星眼，像一只機械瞳孔，冷冷俯視。

囚籠成型。

光線在玻璃表面不斷折射，內外世界扭曲變形，她看到自己被切割成無數碎片，每一片都在重復不同的動作：拔鑰、寫字、閉眼、抬手……

“認知囚籠?！比~昭說，“三分鐘后，你的記憶將歸零?！?/p>

她沒看他，反而低頭看了眼褲內刻字。

“B7=囚”。

不是提醒，是錨點。

她把銅鑰從地縫拔出，握在手里，突然笑了。

“你要我失憶？”她抬手，把銅鑰朝囚籠邊緣拋去。

玻璃反射瞬間捕捉動作，投影出手臂軌跡。

葉昭的晶簇掌立刻伸出攔截。

就在掌心觸及玻璃的剎那——

反射變了。

不是他的臉。

是她。

銀發披肩，瞳孔熔金，嘴角微微上揚，那表情不屬于現在的她。

她沒眨眼，也沒后退。

反而伸手，輕輕碰了碰那片玻璃。

倒影也抬手，指尖對上她的。

但倒影的唇動了。

沒出聲，她卻“聽”到了。

“你還在按規則走？”

她猛地縮手。

玻璃恢復原狀，倒影變回扭曲的碎片。

葉昭的投影冷眼旁觀：“你無法逃脫。”

“逃脫？”她冷笑，“誰告訴你我要逃了？”

她把銅鑰收回胸口，耳機里那滴液態光輕輕顫了一下，縮回深處。

她沒再看囚籠，轉身走向工廠地下通道的入口。

鐵門半塌，銹鏈掛著，像被什么巨力扯斷的。

她抬腳跨過。

身后，玻璃家徽緩緩閉合，所有碎片收束，形成一個完整的閉環，像一只眼睛，緩緩合上。

通道內漆黑，只有地面裂縫滲出微弱藍光。

她走下三級臺階，褲內刻字被汗水浸濕，指尖還能感覺到指甲劃過的布紋。

突然，頭頂傳來玻璃摩擦的輕響。

她沒回頭。

但知道，那只“眼”又睜開了。

通道盡頭有扇門，門縫透出極淡的銀光。

她伸手推門。

門沒鎖。

推開一半時，她看見門后墻上，貼著一張泛黃的工人名單。

名單最下方，有個名字被紅筆圈出，旁邊寫著：Δ7-靈體適配度98.7%。

她的名字，赫然在列。

名單下方，還有一行小字手寫備注：認知囚籠測試階段，禁止喚醒Y-01主體。

她盯著那行字。

耳機電流微響。

液態光再次跳動，順著神經爬向太陽穴。

她抬起手，指尖在門框上輕輕一劃。

一道銀白發絲飄落，卡在木縫里，像被時間釘住的標本。

她沒管它，抬腳跨過門檻。

門在她身后緩緩合攏。

最后一絲光消失前，她看見墻上影子——

不是一個人。

是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