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的手指又動了一下。
葉靈盯著那根微微蜷起的食指,像是看見了某種不該存在的信號燈。她沒再問,也沒再等解釋。骨傳導耳機重新扣回耳廓,銅鑰從口袋滑進掌心,金屬邊緣壓著傷口結痂的月牙形疤痕。
“走。”她說。
摩托引擎撕開夜霧,荒地的風裹著鐵銹味往領口鉆。導航早就失靈,但車頭燈照出去的光路歪得離譜,像被誰用尺子硬掰過。零沒說話,系統界面灰了一半,右上角的認知點數字還在往下掉:9→8.7→8.3。
“你剛才那招鎖鏈,”她咬字像在嚼釘子,“是不是燒了什么不該燒的東西?”
空氣靜了三秒。
一行彈幕浮現在視野中央,沒有表情包,沒有梗圖,就一行字:【信號源在北緯31.7偏移0.3——不是地圖坐標,是空間褶皺】。
她沒追問什么叫空間褶皺。扳手還在摩托腳踏板上躺著,沾著船塢的泥和血,像塊被遺忘的證物。她把銅鑰插進電瓶接口,電流竄上來時手腕一抖,皮膚下的晶絲跟著震了震。
下一秒,車頭燈掃過的荒野深處,一道環形光帶懸在半空,不接地,也不連天,像是被人用激光筆畫了個圈,然后忘了收手。
“后視鏡。”零終于出聲。
她瞥了一眼——鏡子里的工廠輪廓還沒出現,可那道光,正一圈圈地往內收縮,像瞳孔遇光。
“這不是路,是腸子。”零說,“有人把空間塞進了一個打結的管子里。”
她擰油門。
車輪碾過碎石,地面開始軟得不對勁。不是沙地,也不是水泥裂縫,而是踩上去會回彈的質感,像壓在一塊巨大的橡膠膜上。遠處的荒野工廠終于露頭,墻體歪斜,窗戶全黑,可屋頂那根排氣管正往外噴著淡藍色霧氣,頻率和妹妹手腕的波紋完全同步。
“你妹現在算半個信號塔。”零提醒,“靠近她,你的系統會更不穩。”
“我知道。”她把最后一口認知點調到【空間速通】預載,“但我得讓她活著聽見真相。”
工廠鐵門塌了一半,她把摩托踢進陰影,背著妹妹翻墻。腳落地時,地面輕微凹陷,又彈回來,像踩在鼓面上。右肩源紋忽明忽暗,像是信號不良的Wi-Fi。
走廊在眼前分叉,又合攏,再分叉。她走了一段,回頭,來路已經變成一堵實心墻。
“無限循環?”她靠墻喘氣。
“不,是折疊。”零說,“這地方把自己折成了莫比烏斯環,你走的每一步都在重復,也在前進。”
她咬破指尖,在墻面劃下銅鑰的紋路。血滲進磚縫,源紋一閃,系統界面“滴”地亮了一瞬。
【碎片預判】啟動。
三秒內,她看懂了這座工廠的拓撲邏輯——所有門都是假的,所有路都是死的,真正的主控節點藏在“斷層”里,也就是空間錯位的0.3秒真空期。
她閉眼,靠記憶倒推步伐。第七步,左轉,停。空氣突然變稠,像穿過一層濕膜。
下一刻,她站在一間圓形控制室里。
中央是臺晶簇裝置,像顆被剖開的心臟,脈沖著幽藍光。葉昭沒來,只有一道全息投影懸浮在操作臺上方,手指翻動,數據流如絲線般被他編織進裝置核心。
背后,一道巨眼虛影緩緩睜開。
瞳孔是星云狀的漩渦,邊緣泛著克萊因瓶的扭曲光暈。
“Y-01。”聲音像砂紙刮過耳膜,“你仍是變量。”
葉靈沒動。她把妹妹輕輕放在墻角,確保在源紋覆蓋范圍內。
“這次我不屏蔽情緒。”她低聲說,像是在對誰承諾。
巨眼眨了一下。
裂隙在裝置上方撕開,不是洞,不是裂縫,而是一道不斷自我復制的環形口子,每閉合一次,就在更高維度重新生成,像系統死循環。
“常規手段封不住。”零說,“它在遞歸,每次重啟都更接近現實嵌入。”
她盯著那道裂隙,腦內彈幕瘋狂刷新:【維度幾何速通】加載中——3%…7%…卡住了。
“認知點不夠?”她問。
“不是不夠,是系統在抗拒。”零的聲音第一次沒了調侃,“這玩意兒涉及‘認知屏蔽’的底層協議,你越靠近,它越鎖死。”
她閉眼,指尖敲了兩下眉心。
血從指縫滲出,滴在操作臺上。她用血畫出銅鑰的逆紋,左手按住接口,右手將銅鑰插入地面能量節點。
“我不需要它允許。”她說,“我要它崩潰。”
【維度幾何速通】強制啟動。
三秒內,她看懂了裂隙的結構——它不是三維裂縫,而是四維拓撲體,像一個沒有內外之分的瓶子,入口即是出口,關閉即是開啟。
唯一的破綻,在于“邏輯自洽”。
她反向注入認知點,不是去堵,而是制造悖論——讓裂隙自己質疑自己的存在。
裝置震了一下。
裂隙開始扭曲,邊緣泛起數據雪崩般的噪點。
巨眼猛然收縮。
“Y-01,你無法阻止升維修正。”觀測者的聲音開始斷續,“你們……本就是……殘次品拼圖……”
裂隙猛地一縮,又暴漲。
葉靈被震退三步,右肩源紋炸開一道裂痕,疼得她膝蓋一軟。
“撐不住了。”零說,“它在重構維度錨點,下一次開啟,就是投影降臨。”
她抬頭,看見零的投影第一次完整出現在現實。
不是水母,不是魷魚,而是一道由數據流編織的屏障,橫在她和裂隙之間。它的“身體”由無數代碼鏈構成,像血管,像神經,像某種正在自我組裝的生命體。
“你到底是什么?”她問。
屏障微微震顫。
“我是你未來丟掉的備份。”零說,“也是你第一次升維時,被卡在時間縫里的意識殘片。”
裂隙再次收縮,屏障開始崩解。數據流斷裂,重組,再斷裂。每一次碎裂,都伴隨著零的聲音變輕一分。
“下次見面,”它說,“我可能……不記得你了。”
裂隙閉合的瞬間,屏障徹底消散。
控制臺上的晶簇裝置熄滅,巨眼虛影化作光塵,飄散如灰。
葉靈跪在地上,喘得像被抽了骨頭。
妹妹還在墻角躺著,監測儀滴了一聲,波紋頻率變了——不再是銅鑰的節奏,也不再是零的殘影,而是一種全新的、從未聽過的心跳式震動。
她伸手去探妹妹的脈搏。
指尖剛碰到皮膚,整座工廠突然發出一聲低鳴。
不是機械聲,也不是爆炸。
像某種巨大生物,從休眠中吸了一口氣。
控制臺上,那行小字在昏暗中泛著微光:“儀式需雙鑰共鳴”。
旁邊的凹槽,材質與銅鑰完全一致,邊緣有新鮮刮痕,像是最近才被什么東西強行拔出。
她盯著那道空槽,還沒來得及思考。
妹妹的手,突然抬了起來。
五指張開,掌心朝上,正對著天花板的裂縫。
一道淡金色的光,從她指尖射出,筆直地刺進混凝土,穿透樓板,直沖夜空。
工廠外,那道環形光帶猛地擴張,像被無形的手拉開的幕布。
荒野上,風停了。
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只有那道光,穩穩地懸在半空,像一把鑰匙,插進了世界的鎖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