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禎三年的敬神節,天光破曉盛景開,人群熙熙攘攘,彩臺高搭,冰燈垂掛。
街道上,領隊的男子身著玄蟒金袍,騎高頭大馬,威風凜凜。
沈銀鈴潔白的手指搭在門窗上,遠遠望著窗外那俊俏威猛的男子,思緒不經意間飄回到十年前……
“本王看你有三分姿色,許你為妾……你莫要不知好歹!”
“我知道你對我母親做了什么……我永遠都不會嫁給你……”
昏暗的草叢中,他那粗糲寬厚的大手重重扇了過來,隨后又是無數下狠戾地拳打腳踢……她躲閃間頭部撞在了石塊上,暈了過去……
“本王愿意要你是抬舉你!”
再醒來時,她衣衫襤褸的躺在宮門外的大街上,受盡觀光……
“沈平林,你的好侄女在宮內以下犯上,對當朝儲君大打出手,孤念其年紀尚幼從輕發落,你將其領會府后好好管教。”
“殿下寬厚,我回去一定狠狠罰這逆女!”
……
“賤蹄子……太子殿下也是你能巴結的!”
“二妹妹,做錯了事就要敢于承認,逞一時嘴硬,到頭來吃苦的還是自己。”
“我沒有做錯!我為什么要認錯!”
“混賬!你如此頑劣難訓,沈家是留你不得了!來人……二娘子得了癔癥,即日起送到鄉下去!”
……
思緒回到眼前,禮部奏樂聲起,華服高冠的禮童高聲齊頌贊詞。
“太子執圭,玉振金聲。紫煙隨冕旒,永翊泰階平……”
男子身著金紋蟒袍,騎于高頭駿馬之上,薄唇輕揚,目光如鷹隼般俯瞰著腳下的蕓蕓眾生。
嗖!
一支利箭射穿了男子身旁的騎兵胸膛。
此箭過后,無數鐵箭緊隨其后,如暴雨般刺向男子周圍。
“有刺客!”
“護駕!”
男子拔劍自衛,不料身下白馬意外中箭。
白馬揚蹄爆起,掀翻了背上的男子。
偏偏此時,身后華麗笨重的金車因慣性失衡,強勒不止。
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下,
沉重的車輪將地上的男子囫圇碾過。
男子鮮血四濺,當場氣絕身亡。
車隊末尾,禮部侍郎在諸多侍衛的擁護下瑟縮著探出頭,一眼便望到了前方沾滿血污的金車,和壓成肉泥的男子。
“太子殿下!”
“完了,全完了……!”
觀雨樓二層,沈銀鈴望著窗外艷紅的血污輕蔑一笑。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欠我的債,便拿命來還。
太子殿下,你是第一個!
薄暮時刻,沈家后宅中,主父沈平林急地來回踱步。
祭神游是大周十年一次的盛會,皇子游街,祭酒三巡,以示禮敬神明,賜福國運。如今游街不過一圈,賊人入城,皇子血濺金車,示為大兇!
他身為禮部侍郎,負責祭神游的統籌安排。出了此等禍事,他在責難免……
“夫人,老爺,宮里來人了。”仆人急匆匆進來道。
沈平林聞言心中一緊:這么快就來問罪了!
“來的是誰?”
“是謝貴嬪身邊的人,貴嬪說,沈家對離王有恩,聞老爺遇難,她愿施以援手。”
沈平林聞言皺眉。
謝貴嬪和皇后皆出身謝氏一族,太子出事,她理應站在皇后一邊治罪沈家,怎么會主動提出幫沈家脫難?
不對勁!
“她要如何幫?”沈平林道。
“小的不知,娘娘給了一封信,讓老爺您親自拆開。”仆人道。
沈平林接過信封。
讀完后,恨得牙根直癢!
“白眼狼!”
“老爺,信上說了什么?”大夫人道。
“離王如今羽翼漸豐,欲收我作他的門下之臣,替他遮掩春闈那件事,若我同意,屆時不論刑部審出的結果為何,他都會幫沈家甩脫嫌疑。若我不同意,便魚死網破。”沈平林陰沉道。
貴嬪之子離王!
想當初不過是個不受寵愛,跟著他大哥沈營征在邊疆打仗的小將。
十年未立一功!
要不是后來在他的協助下找到了沈營征通敵的“罪證”,為大周割下了這個“叛賊”的人頭,皇帝根本不可能把他召回來。
如今才過了幾年,就敢反威脅助他回京的貴人了!
大夫人聞言目露惶恐,“離王行事冷血狠辣,當初認大哥沈營征為義父,一起出生入死十年,到頭來,為了一個回京的機會,反手割下了他的腦袋。還有那整整二十萬沈家軍……最后無一人回到京師。投靠這樣的人,太過于冒險。”
沈平林將信紙遞到夫人手上,“我們沒得選。”
“你自己看吧。”
夫人大體掃了一遍信中內容,臉色煞白,“他們還要聯姻?”
“他們不相信沈家。
自古以來,聯姻都是最穩固,最牢靠的結盟形勢。沈家女兒嫁過去,從此離王和沈家便是榮辱與共,一損俱損。”沈平林道。
“老爺,我們可不能順了他們的心意。
大房那里不是還有一個女郎嗎?反正只說要嫁沈家女子,又沒說非要咱們的二房的不可!”大夫人眸光狡黠道。
“你是說……二姐兒?”
沈家女郎稀少,大房戰死后,留下的嫡女算一個。
那是沈營征在邊境戍守時,和一個邊疆貴女生下的女兒。
“二弟,此戰兇險,我若不能回來,女兒便托付給你了。南巷的錢莊里存著我這些年所有的積蓄,你都拿著,就當是你和文殊替我照顧鈴兒的酬謝。”
沈平林依稀記得,那個四歲大的女娃,被養在沈家黑黢黢的閣樓里,只有一個八旬奶娘佝僂著腰侍候,偏偏命硬,喂什么都吃,不哭不鬧地長到了七歲。
她五官端正,即便破布爛衫,依然漂亮,和他兩個姿色平平的女兒形成鮮明對比。
“父親,咱們為什么要養著她?她身上臭烘烘的。”
“她好像老鼠,住在隔樓里的大老鼠!”
“想吃嗎?學聲狗叫我就給你。”
寒風凜冽,女子瘦小嶙峋的身體,伏在姊妹身下,被當作牲畜在院子里騎乘。被推入冰湖中,用凍僵的小手給妹妹們撈里面的鵝卵石,通紅皸裂的臉上永遠都是一副應承討好的笑臉。
這樣命硬的丫頭,仿佛得罪了閻王,寒冬臘月凍不死,缺水少食餓不死,實在沒吃沒喝還會去偷院里喂豬喂狗的泔桶,會和奶娘去溪邊鑿冰燒水,會去破爛堆里拾破布破棉當成蓋被,好死賴活地挺過一年又一年。
那時,他側目而視,只盼著這小拖油瓶快點兒死。
沈營征走后的第三年后,一場瘟疫席卷京城,他逮到機會,二話不說把沈銀鈴送到了鄉下,雖然她并沒有染病,但馬車大敞,離京的路上經過一片瘟疫區,不怕她命硬。
等送到鄉下,不出所料,沈銀鈴病倒了。
聽說當時她一病,就被村民亂棍亂棒打了出去,從此杳無音信……
“她若還活著,確實是個合適的人選。”沈平林道。
沈銀鈴雖是沈家的人,但和他們二房的關系可近可遠。
送去離王府,若離王得勢,便說他們二房養育二姐兒多年,雖非父女,但情同親生骨肉。
若是離王失勢,便說二姐是罪臣之后,二房早已和她斷絕關系!她是生是死,也和他們二房沒關系!
“仔細一算,她也年滿十八了,正是嫁人的好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