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傅那句“妖婦當誅”的尾音,還在啟智苑破敗的梁柱間陰魂不散地回蕩。皇帝蕭承稷那聲因極致羞憤而扭曲的“危險至極”咆哮,更是如同冰錐,將本就凝滯的空氣徹底凍結。
殿內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皇帝那只死死捂住尊臀龍袍裂口的手上,以及他因暴怒而微微顫抖的高大身軀上。那暴露在冷風中的一抹明黃里褲,此刻成了天地間最刺眼的存在。
林晚晚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完了完了,玩脫了!這波社死直接送皇帝上了巔峰,怕不是要當場血濺五步?
就在這千鈞一發、連系統都開始閃爍【高危預警!建議啟動緊急避險程序!】的紅光時——
“轟隆隆——!!!”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巨響,毫無征兆地從頭頂傳來!緊接著是令人牙酸的、仿佛無數朽木在瞬間被暴力折斷的“咔嚓嚓”聲!
地動山搖!
整個啟智苑偏殿,如同一個被巨人狠狠踹了一腳的破木盒子,劇烈地搖晃起來!頂棚積壓了不知多久的陳年灰土和碎裂的瓦片,如同黑色的冰雹般“噼里啪啦”兜頭砸下!
“啊——!”孩子們驚恐的尖叫瞬間刺破死寂!
“塌了!要塌了!快跑!”李德全尖銳的破音響起,帶著侍衛就要撲向皇帝。
變故來得太快太猛!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天災(或者說年久失修的人禍)震懵了!
“陳墨!!”林晚晚的尖叫聲帶著撕裂般的恐懼,蓋過了所有嘈雜!
混亂的煙塵中,只見靠近殿內角落——正是陳墨平日里最喜歡待著刻木頭、堆滿了他寶貝木料和半成品教具的那個角落——一根支撐著屋頂主梁的巨大木柱,如同被抽去了脊骨的巨獸,從中間轟然斷裂、扭曲!沉重的、帶著腐朽氣息的巨大梁木和無數瓦礫磚石,裹挾著毀滅的力量,朝著下方那個小小的、蜷縮的身影傾瀉砸落!
陳墨完全嚇傻了,抱著他剛刻好的一只小腕龍(這次脖子似乎正了點),呆呆地仰著頭,看著那一片迅速擴大的、帶著死亡陰影的黑暗兜頭罩下!他甚至忘記了尖叫。
完了!林晚晚腦中一片空白,身體卻比思維更快,不顧一切地就要沖過去!
然而,有一道身影比她更快!
不是侍衛!不是太監!甚至不是離得最近的林晚晚!
是李鐵柱!
那個剛剛還在為RAP打鼓、精力旺盛得像頭小蠻牛的孩子!
在梁柱斷裂的恐怖聲響傳來的瞬間,在李德全尖叫著護駕的同時,李鐵柱那雙總是帶著點懵懂和破壞欲的眼睛,猛地爆發出一種近乎野獸般的、純粹而兇悍的光芒!他小小的身體里仿佛沉睡的遠古巨力被瞬間喚醒!
“陳墨——!!!”
一聲帶著破音、卻蘊含著爆炸性力量的嘶吼從李鐵柱喉嚨里炸開!他整個人化作一道灰撲撲的殘影,以一種完全超越孩童極限、甚至超越尋常成年人的恐怖速度,朝著陳墨的方向炮彈般撞了過去!
砰!嘩啦!轟隆!
斷裂的沉重主梁夾雜著無數磚瓦碎石,狠狠砸落!
煙塵如同濃霧般瞬間彌漫開來,遮蔽了視線!刺鼻的灰塵和朽木氣息嗆得人睜不開眼,劇烈咳嗽。
“陳墨!鐵柱!”林晚晚的心沉到了谷底,不顧一切地沖進煙塵。
“保護陛下!快!快護駕出去!”李德全帶著哭腔的嘶喊在混亂中響起。侍衛們手忙腳亂地簇擁著臉色鐵青(除了憤怒,似乎還多了一絲驚魂未定)、依舊捂著尊臀的皇帝往殿門口退去。王太傅早就被一塊掉落的瓦片砸中了肩膀,哎喲哎喲地被侍衛架著往外拖。
小太子蕭啟明嚇得哇哇大哭,被一個侍衛抱起。趙元寶也被煙塵嗆得小臉發白,卻倔強地站在原地,琉璃眼死死盯著那煙塵彌漫的角落,小拳頭捏得死緊。
煙塵稍散。
眼前的景象讓沖過去的林晚晚瞬間窒息!
只見那斷裂的巨大主梁,如同一條猙獰的黑色巨蟒,一端深深砸進地面,另一端卻…懸在了半空!距離地面,僅僅不到半尺!
而在那沉重的、隨時可能徹底壓下的巨梁之下,一個矮小卻異常魁梧的身影,如同神話中托舉天穹的力士,死死地弓著背,用他并不寬闊、甚至有些單薄的肩膀和后背,硬生生扛住了那千斤重壓!
是李鐵柱!
他小小的身體爆發出難以想象的恐怖力量,雙腳如同鋼釬般死死釘在碎裂的地磚里,雙臂肌肉虬結賁張,脖頸和額角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根根暴突!他整張臉因為極致的用力而漲成了紫紅色,牙關緊咬,嘴唇甚至被自己咬出了血!汗水混合著灰塵,在他臉上沖刷出泥濘的溝壑,那雙眼睛里燃燒著純粹的、近乎瘋狂的堅持!
“呃…啊——!!!”他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舊的風箱在拉扯!
而在他的身體和巨梁形成的那個狹小的、不足兩尺高的三角形空隙里,陳墨抱著他的小腕龍,蜷縮成一團,毫發無傷!只是小臉煞白,渾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驚恐地看著上方那張因負重而扭曲變形、卻如同守護神般堅毅的臉龐!
“鐵…鐵柱…”陳墨的聲音帶著哭腔。
“撐…撐住!”李鐵柱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汗水如同小溪般從他額頭淌下,滴落在陳墨的臉上。那沉重的巨梁還在微微下沉,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李鐵柱的雙腿肉眼可見地顫抖起來,膝蓋一點點彎曲!
“不行!木頭…撐不住!要…要斷了!”林晚晚肝膽俱裂!她能看出李鐵柱爆發出的力量是驚人的,但孩子的身體終究有極限!那巨梁的斷口處,木纖維正在一根根崩裂!
【兌換:堅固木工支撐組件!消耗85點!】
【余額:331點!】
林晚晚毫不猶豫,瞬間從系統空間甩出幾根閃爍著微光的、手臂粗細的堅硬橡木支柱和一套快速卡榫構件!
“陳墨!快!用這個!撐住鐵柱扛的那里!”林晚晚一邊吼,一邊自己抄起一根支柱就往巨梁下塞!生死關頭,她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陳墨被這一吼驚醒!看著林老師塞過來的、散發著熟悉木頭清香的支柱和卡榫,那是他平日里最熟悉的東西!一種刻入骨子里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恐懼!
他猛地從李鐵柱身下爬出來,甚至顧不上拍掉身上的灰土,小手抓起一根支柱,看準李鐵柱肩扛巨梁的著力點旁邊一處相對穩固的凹陷,用盡全身力氣將支柱底部懟進碎磚地面!然后抄起一個“L”型卡榫,像拼裝他最心愛的積木一樣,用刻刀柄做錘子,“砰砰”幾下,將卡榫狠狠砸入支柱頂端與巨梁的縫隙!
動作快、準、狠!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著!
“這里!還有這里!”林晚晚嘶喊著,將另一根支柱塞到另一處關鍵受力點。
陳墨如同上緊了發條的木偶,小小的身影在煙塵彌漫、碎石不斷墜落的危險空間里靈活穿梭!遞支柱!砸卡榫!固定!再加固!他完全沉浸在了“搭積木救同伴”的本能里,那雙平日里只專注于刻刀和木紋的眼睛,此刻閃爍著專注到極致的光芒!
“咔嚓!砰!”一根支柱在巨梁的壓迫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但旁邊的卡榫結構立刻分擔了壓力!
“嘎吱…”另一處卡榫咬合處發出摩擦聲,陳墨立刻撲過去,用小身體抵住,用刻刀柄當撬棍,猛地一別,將其徹底鎖死!
短短十幾個呼吸的時間,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當最后一根支柱被陳墨用巧勁楔入一個刁鉆的角度,與之前的支柱、卡榫形成穩定的三角支撐結構時——
“轟…咚!”
那根致命的巨梁,終于被徹底穩固地架在了這臨時搭建的木結構上!雖然依舊岌岌可危地懸著,但至少不再下沉!
“呼…哈…哈…”壓力驟減,李鐵柱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般,“噗通”一聲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劇烈地顫抖著,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但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卻死死盯著被木結構穩穩保護在下面的陳墨,咧開嘴,想笑,卻只扯出一個疲憊至極的弧度。
“鐵柱!”林晚晚撲過去,一把將脫力的李鐵柱從危險的懸梁下拉出來,緊緊抱住他汗水和泥水混合的小身體,心臟還在狂跳,“好孩子!你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陳墨也連滾爬爬地撲過來,死死抱住李鐵柱另一條胳膊,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卻說不出一句話,只是不停地點頭。
趙元寶也跑了過來,看著癱在地上的李鐵柱和哭成花貓的陳墨,小嘴撇了撇,掏出一塊雖然沾了灰但還算干凈的小手帕,用力(甚至有點粗魯)地擦在李鐵柱滿是汗水和泥灰的臉上:“臟死了!像…泥塘里打滾的豬!丑!”
話雖難聽,動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別扭關心。
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來。殿內一片狼藉,煙塵彌漫,但三個孩子緊緊依偎在一起,互相支撐著。
而此刻,啟智苑偏殿那搖搖欲墜的門口。
皇帝蕭承稷早已被侍衛嚴密保護著退到了相對安全的院中空地。他依舊捂著尊臀的裂口,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透過彌漫的煙塵和破敗的門窗,清晰地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看到那個叫李鐵柱的孩子,爆發出非人的力量,硬生生扛住了倒塌的巨梁!
他看到那個沉默寡言的陳墨,在生死關頭展現出的、令人心驚的木工天賦和沉著!
他看到林晚晚不顧自身安危沖進去,甩出奇怪的木料——他眼尖地瞥見那木料似乎憑空出現?指揮救援!
他看到三個孩子劫后余生緊緊抱在一起的畫面……
王太傅捂著流血的額頭,還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地控訴:“陛下!您親眼所見!此乃妖婦招致的天罰!冷宮穢氣沖撞圣駕!此殿乃至此妖婦斷不可留啊陛下!必須立刻……”
“閉嘴!”蕭承稷猛地一聲低喝,打斷了王太傅的聒噪。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穿透煙塵,釘在那片被臨時木結構支撐起來的廢墟角落,釘在緊緊抱著孩子的林晚晚身上,最后,落在那導致他社死、此刻卻歪斜著半埋在瓦礫中的木滑梯上。
一股極其復雜的情緒,在他胸中翻騰。憤怒、羞恥、后怕、驚異、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對那三個孩子(尤其是那個叫李鐵柱的小怪物)的…動容?
“李德全。”蕭承稷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冰冷,卻少了幾分暴怒,多了些難以捉摸。
“奴才在!”李德全連忙躬身。
“傳朕口諭,”蕭承稷的目光掃過已成危房的啟智苑偏殿,又瞥了一眼旁邊同樣破敗但相對完好的另一處空置偏殿(原本是堆放雜物的),語速極快,不容置疑,“冷宮主殿年久失修,不堪再用。著內務府…即刻清理西側偏殿雜物,暫供太子及…其他人等棲身。所需物料…工部酌情撥付。”
李德全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陛下這意思…是默許了?!不僅沒追究,還…還給地方了?雖然只是“暫供棲身”和“酌情撥付”,但這已經是天大的破例了!尤其還是在剛剛經歷了如此社死和險情之后!
王太傅更是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陛…陛下!萬萬不可!此乃妖……”
“太傅,”蕭承稷冰冷的目光轉向他,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你頭上的傷,還是先讓太醫瞧瞧吧。今日之事,朕自有分寸。”他的目光若有深意地掃過王太傅,又掠過遠處煙塵中隱約可見的林晚晚等人,“今日殿內所見所聞,任何人,膽敢外傳一字——”他頓了頓,聲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誅九族。”
最后三個字輕飄飄落下,卻讓王太傅和李德全等人渾身一凜,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他們毫不懷疑,皇帝陛下此刻絕對做得出來!
蕭承稷不再看任何人,猛地一甩那殘破的龍袍下擺(動作幅度太大,又扯到裂口,他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轉身大步離去,只留下一道裹挾著無盡寒氣與羞憤的背影。
那背影,怎么看,都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李德全抹了把冷汗,看向廢墟中互相攙扶著走出來的林晚晚和孩子們,又看看旁邊那間被皇帝金口“恩準”的西偏殿,長長吁了口氣,尖著嗓子喊道:“還愣著干什么!沒聽陛下口諭嗎?速速清理西偏殿!工部的人呢?滾過來看看這危房怎么修!”
寒風卷著殘雪,吹過滿目瘡痍的啟智苑。
倒塌的巨梁下,臨時搭建的木支撐結構在風中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西偏殿緊閉的大門被內侍緩緩推開,揚起一陣陳年的灰塵。
林晚晚扶著脫力的李鐵柱,牽著驚魂未定的陳墨,趙元寶板著小臉跟在后面。四人站在狼藉的院中,望著那扇洞開的、通往新“基地”的大門。
林晚晚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皇帝離去的方向,落在那片被殘雪覆蓋的宮道上。那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雪地里反射著一點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