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智苑”的牌匾在寒風中微微搖晃,下方緊貼的明黃諭旨如同鎮(zhèn)邪符咒,暫時逼退了外界的明槍暗箭。然而,內(nèi)部的挑戰(zhàn)卻如同潛藏的暗流,悄然涌動。
新搬進的西偏殿雖然寬敞些,但依舊四面透風,寒意刺骨。唯一的火盆被挪到了殿中央,吝嗇地散發(fā)著微弱的熱量。入夜,殿內(nèi)更是冷得像冰窖。
孩子們裹著單薄的舊被褥,蜷縮在鋪著厚厚稻草的“通鋪”上,其實就是地上鋪了層草席。李鐵柱和陳墨擠在一起,互相取暖,很快發(fā)出輕微的鼾聲。趙元寶裹緊她那條雖然舊但還算厚實的小毯子,背對著眾人,小身體縮成小小一團。
唯有太子蕭啟明。
他小小的身體在草席上不安地扭動著,像一只離了巢穴的幼獸。白天掛牌匾時的興奮早已褪去,黑暗和寒冷放大了他內(nèi)心深處的不安。白日里被王太傅考校的緊張、塌殿時的驚恐、以及長久以來深植的分離焦慮,如同冰冷的藤蔓,在寂靜的夜里悄然收緊,纏繞住他脆弱的心臟。
“嗚…”細碎的嗚咽聲在黑暗中響起,帶著壓抑的顫抖。
林晚晚本就睡得不沉,幾乎是立刻睜開了眼。借著火盆微弱的余光,她看到小太子正抱著膝蓋,把臉深深埋在被子里,瘦小的肩膀一聳一聳。
“殿下?”林晚晚輕喚一聲,裹緊身上的破襖子,挪了過去。
聽到聲音,小太子猛地抬起頭,小臉上滿是淚痕,眼睛紅得像小兔子。看到林晚晚靠近,他幾乎是本能地、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渴望,張開小手就撲了過來,死死抱住了林晚晚的胳膊!
“晚晚老師…冷…怕…”他帶著哭腔,聲音含糊不清,小小的身體冰冷,還在不停地發(fā)抖,“要…要乳娘…要母后…嗚…”
分離焦慮全面爆發(fā)!
林晚晚心中一緊。白天有各種活動和新鮮事物分散注意力,太子的焦慮被壓制。但到了夜晚,安全感的需求被無限放大,環(huán)境的改變(新住所)、白天的驚嚇(塌殿)、以及長久以來依戀對象的缺失(乳母張氏、皇后),如同導火索,徹底點燃了他內(nèi)心的恐慌。
她試著安撫,輕拍他的背:“殿下不怕,老師在這里。”
“不要!不要走!”太子抱得更緊,小小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林晚晚的皮肉里,仿佛一松手,她就會消失。
“老師不走,老師陪著你。”林晚晚耐心地保證。
“一起…睡…”小太子抽噎著,抬起淚眼朦朧的小臉,充滿了祈求,“和…和啟明一起…被窩…”
這顯然不行!且不說規(guī)矩,雖然冷宮沒啥規(guī)矩吧,單是這孩子的依戀程度,如果讓他養(yǎng)成鉆老師被窩的習慣,未來的分離只會更難!必須建立健康的依戀邊界!
【觸發(fā)任務:緩解太子分離焦慮(急性發(fā)作期)!】
【推薦方案:漸進式分離法+過渡性客體(替身玩偶)!】
【兌換:棉布、填充棉絮、基礎縫紉工具包!消耗30點!余額:301點!】
“殿下乖,”林晚晚沒有強行推開他,而是順勢將他冰涼的小手捂在自己掌心,輕輕呵著氣,聲音溫柔而堅定,“老師有個好辦法,能讓你不冷也不怕。想不想試試?”
“什…什么辦法?”太子抽噎著問,眼神帶著一絲希冀。
“老師給你做一位‘守護者’!”林晚晚神秘一笑,變戲法似的拿出剛兌換的軟布、棉絮和針線包,“一位會一直陪著你、保護你、給你溫暖的‘守護者’!只有最勇敢的小殿下才能擁有哦!”
做守護者?太子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暫時忘記了哭泣,好奇地看著林晚晚手中的東西。
說干就干!林晚晚就著微弱的火光,手指翻飛。她沒什么精湛的縫紉技巧,但勝在動作快,想法簡單粗暴:一個圓滾滾的身體,一個同樣圓滾滾的腦袋,兩只短胳膊短腿,再用黑線縫上歪歪扭扭的眼睛和嘴巴。
“殿下,來,給守護者注入‘勇氣’!”林晚晚引導著,讓太子學著抓起一團蓬松溫暖的棉絮,塞進玩偶的身體里。
“這里…暖暖的…”太子的小手感受著棉絮的柔軟和溫暖,情緒似乎也平靜了一些,認真地塞著。
很快,一個針腳粗獷、五官抽象、甚至有點丑萌的布偶娃娃在林晚晚手中誕生了。她最后拿起針線,在玩偶胸口的位置,小心翼翼地縫上了一個小小的、用從自己舊衣襟上拆下的、帶著淡淡皂角香氣的布片。
“好了!”林晚晚將做好的玩偶遞給太子,“抱抱它,告訴它你的名字。”
太子小心翼翼地接過這個溫暖、柔軟、散發(fā)著熟悉皂角氣味的“守護者”,緊緊地抱在懷里。那柔軟的觸感和熟悉的氣息,奇異地撫慰了他焦躁不安的心。他學著林晚晚的樣子,輕輕拍了拍玩偶的后背,小聲說:“我…我叫啟明…不怕…”
“真棒!”林晚晚立刻鼓勵,“現(xiàn)在,讓守護者陪你躺好。老師就在旁邊看著,保證你安全。”
這一次,當林晚晚嘗試著輕輕抽出自己的手臂時,太子雖然還是下意識地抱緊了玩偶,身體也繃緊了,卻沒有再像之前那樣死命抓住她不放。他睜著濕漉漉的大眼睛,不安地看著林晚晚,但懷里那個溫暖的、散發(fā)著安全氣息的“替身”,給了他一絲支撐。
林晚晚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坐在他身邊,輕輕拍著他懷里的玩偶,哼起一首輕柔的、不成調(diào)的搖籃曲。歌聲在寂靜寒冷的夜里流淌,帶著一種安定的力量。
太子的眼皮開始打架,抱著玩偶的手臂也漸漸放松。他小小的身體蜷縮在草席上,懷里的“守護者”像一個溫暖的錨點,將他漂泊不安的心暫時固定。呼吸漸漸變得均勻綿長。
林晚晚松了口氣,這才輕手輕腳地挪回自己的位置。她知道這只是第一步,后面還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技巧(比如逐漸增加距離、縮短陪伴時間),但至少,今晚的危機暫時解除了。
看著小太子在睡夢中依舊下意識地蹭了蹭那個丑丑的玩偶,林晚晚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然而,這份欣慰沒能持續(xù)太久。
第二天清晨,啟智苑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訪客。
皇后娘娘身邊的掌事大宮女秋月,帶著兩名小宮女,捧著一個包裹,踏入了這破敗卻掛著鮮艷牌匾的院落。
秋月面容嚴肅,目光掃過殿內(nèi)簡陋的環(huán)境和孩子們,最后落在林晚晚身上,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
“林庶人,”秋月的語氣平淡無波,“皇后娘娘聽聞太子殿下遷居新處,恐其年幼畏寒,特命奴婢送來一條御寒絨毯。”她示意身后的小宮女將包裹呈上。
包裹打開,是一條厚實柔軟、織著精致纏枝蓮紋的墨綠色絨毯,一看就價值不菲。在冰冷破敗的啟智苑里,顯得格格不入。
林晚晚心中微動。皇后此舉,是示好?還是警告?亦或是…某種試探?
“謝皇后娘娘恩典。”林晚晚恭敬行禮,接過絨毯。
秋月沒有立刻離開,她的目光落在了小太子身上。太子正抱著那個丑萌的布偶娃娃,坐在角落和陳墨一起看李鐵柱“鍛煉”——其實就是對著空氣揮拳。看到秋月,他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玩偶,往陳墨身后縮了縮。
秋月的目光在那個粗糙的玩偶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太子依賴的動作,眼神閃爍了一下。她上前幾步,微微蹲下身,聲音放柔了些:“殿下,皇后娘娘很是掛念您。這毯子,是娘娘親自為您選的。”
太子怯生生地看著秋月,又看看懷里散發(fā)著“晚晚老師味道”的玩偶,小嘴抿了抿,小聲說:“謝…謝母后。”卻沒有像以前見到皇后身邊人那樣撲過去。
秋月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但很快恢復如常。她站起身,對林晚晚微微頷首:“毯子既已送到,奴婢告退。望林庶人…好生照料殿下。”最后一句,帶著某種意味深長的囑托。
送走秋月,林晚晚看著那條華貴的絨毯,又看看太子緊緊抱著的、針腳歪斜的布偶娃娃。
她想了想,沒有將絨毯直接給太子,而是走到他身邊,蹲下身,將絨毯輕輕蓋在了他…懷里的布偶娃娃身上。
“看,殿下的‘守護者’也有新毯子了!”林晚晚笑著說,“這樣,它就能更好地保護殿下,暖暖和和的!”
太子看著被墨綠色絨毯包裹著的、只露出個丑腦袋的玩偶,又摸了摸絨毯柔軟溫暖的觸感,小臉上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用力點了點頭:“嗯!暖暖的!保護啟明!”
他小心地將裹著絨毯的玩偶抱得更緊,仿佛抱住了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藏。
林晚晚知道,皇后送來的毯子,最終以這種形式被太子接納,或許就是最好的結果。那條毯子象征的,是遙遠的、帶著隔閡的母愛。而此刻太子懷里的,才是他真正需要、能給他安全感的“溫暖源泉”。
殿外,寒風依舊凜冽。
殿內(nèi),裹著皇后絨毯的丑玩偶,被小太子緊緊摟在懷中,沉沉睡去。火盆里的炭火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
而在殿宇最深沉的陰影里,一道融入黑暗的身影,將殿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無聲地記錄在手中的紙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