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客廳的落地鐘敲響時，蘇晚剛改完第三版設計稿。

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突然被打斷，走廊盡頭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她握著鉛筆的手一頓，目光掃過墻上的契約——乙方需配合甲方維持同居表象，非必要不得干涉私人生活。

第二聲悶響伴隨著瓷器碎裂的脆響傳來，蘇晚終究還是站起身。

主臥門虛掩著，月光從雕花欄桿斜切進來，恰好照亮陸景珩蜷縮在地的身影。他一手按著胃部，指節泛白得像要嵌進皮肉里，昂貴的定制西裝被冷汗浸出深色水痕，平日里梳得一絲不茍的額發此刻凌亂地貼在眉骨，薄唇緊抿成痛苦的直線。

“喂。”蘇晚站在三步開外，保持著安全距離，“需要叫醫生嗎？”

男人沒抬頭，喉間溢出壓抑的悶哼。這副全然卸下防備的模樣，和白天那個摔碎她泡面碗的暴君判若兩人。蘇晚注意到他腳邊滾落的藥瓶，標簽上的英文說明刺痛眼睛——強效胃藥，她在孤兒院見過類似的，院長媽媽每次疼得直不起腰時就吃這個。

“你逞什么強？”她終是忍不住走近，蹲身想去撿藥瓶，手腕卻被猛地攥住。

陸景珩不知何時抬起頭，墨色瞳孔在昏暗中翻涌著戾氣與痛苦，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滾出去。”

“松手！”蘇晚掙扎時帶倒了旁邊的床頭柜，水晶臺燈砸在地毯上發出悶響，“你想疼死在這里？”

他的指力驟然松懈，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頭重重磕回冰涼的地板。蘇晚看著他泛青的嘴唇，突然想起三天前商業晚宴上，他空腹灌下整杯威士忌替她擋酒的樣子。

“契約第七條，”她語速飛快地報出條款，像是在說服自己，“乙方有權在甲方生命安全受威脅時采取必要措施。”

翻箱倒柜找到醫藥箱時，蘇晚的手指在顫抖。恒溫藥箱里分類整齊的藥劑讓她眼花繚亂，最終還是憑著記憶找到同劑型的胃藥。倒水回來時，卻見陸景珩已經掙扎著爬上床，背對著門口蜷縮成蝦米狀，絲綢睡衣被冷汗洇出大片深色。

“吃藥。”她把水杯遞到他面前，聲音不自覺放輕。

男人沒動。蘇晚猶豫片刻，伸手想去扶他，指尖剛觸到他的肩膀，就被他反手扣住按在床沿。他的體溫燙得驚人，呼吸灼熱地噴在她頸側，帶著威士忌和痛苦的氣息。

“別碰我。”他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蘇晚，記住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是契約妻子，不是看你死在面前的旁觀者。”蘇晚用力掙開他的手，將藥丸塞進他冰涼的掌心，“要么自己吃，要么我撬開你的嘴灌下去。”

陸景珩盯著她泛紅的手腕看了兩秒，終是抬手將藥吞了下去。玻璃杯落在床頭柜的瞬間，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身子弓得像只被踩住尾巴的貓。蘇晚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拍他的背，卻在半空中停住了。

她想起契約里的條款，想起自己添加的“禁止肢體接觸”，手僵在那里，進退兩難。

陸景珩咳得撕心裂肺，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能感覺到胃部的絞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襲來，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猛烈，仿佛要將他的五臟六腑都攪碎。他咬緊牙關，不想在這個女人面前示弱，可身體的痛苦卻讓他難以維持平日里的鎮定。

蘇晚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她終是沒能忍住，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動作有些笨拙，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好點了嗎？”

陸景珩身體一僵，沒想到她會真的碰自己。那輕柔的觸碰像是一股暖流，順著脊背蔓延開來，稍稍緩解了些許痛苦。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蘇晚見他不再抗拒，便繼續輕輕拍著他的背，直到他的咳嗽漸漸平息。“你躺好，我去給你倒點熱水。”

她轉身走向廚房，腳步有些匆忙。偌大的廚房空曠而寂靜，只有她的腳步聲在回蕩。蘇晚打開冰箱，里面琳瑯滿目，卻沒有她想要的東西。她又打開櫥柜，終于找到了一包看起來像是養胃的茶葉。

她笨拙地燒著水，泡好一杯茶，端著回到臥室。陸景珩已經重新躺好，閉著眼睛，眉頭卻依然緊鎖。蘇晚把茶杯放在床頭柜上，輕聲說：“喝點熱水會舒服點。”

陸景珩緩緩睜開眼睛，看向她。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臉頰帶著一絲紅暈，眼神里滿是關切。他心里一動，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過了茶杯。

溫熱的茶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暖意，胃部的絞痛似乎也減輕了一些。他看著蘇晚站在床邊，手足無措的樣子，突然覺得這個女人也不是那么討厭。

“你……”他剛想說些什么，胃部又是一陣劇烈的絞痛，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氣，額頭瞬間布滿了冷汗。

蘇晚見狀，連忙上前：“怎么了？又疼了嗎？”她伸手想去探他的額頭，卻又猛地縮回手，像是想起了什么。

陸景珩看著她糾結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怎么？怕違反契約？”

蘇晚被他說中了心事，臉頰微微發燙，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是……我只是覺得不太合適。”

“現在還有什么合適不合適的？”陸景珩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我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對你做什么？”

蘇晚沉默了，她知道陸景珩說的是實話。她抬起頭，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心里的防線漸漸松動了。“那我去給你煮點粥吧，聽說喝粥對胃好。”

不等陸景珩回答，她便轉身匆匆離開了臥室。陸景珩看著她的背影，眼神復雜。他不知道自己對這個突然闖入他生活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感覺。

蘇晚在廚房忙碌著，她笨拙地淘著米，加水，開火。看著鍋里的米漸漸煮開，冒出細小的氣泡，她的心里竟生出一絲莫名的暖意。她想起小時候，自己生病時，院長媽媽也是這樣守在灶臺邊，給她熬粥。

不知過了多久，粥終于煮好了。蘇晚盛了一碗，小心翼翼地端著回到臥室。陸景珩依然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呼吸有些急促。

“粥好了，你喝點吧。”蘇晚把碗遞到他面前。

陸景珩睜開眼睛，看著碗里溫熱的粥，心里一暖。他掙扎著想坐起來，卻被蘇晚按住了。“你躺著吧，我喂你。”

蘇晚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遞到陸景珩嘴邊。陸景珩猶豫了一下，還是張開了嘴。溫熱的粥滑入喉嚨，帶著淡淡的米香，溫暖了他冰冷的胃，也溫暖了他的心。

就這樣，蘇晚一勺一勺地喂著陸景珩喝粥，陸景珩安靜地吃著。房間里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和勺子碰撞碗的輕響，一種微妙的氣氛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喝了小半碗粥，陸景珩的臉色好了一些，胃部的絞痛也緩解了不少。他看著蘇晚專注的側臉，突然覺得這樣的畫面很溫馨。

“謝謝你。”他輕聲說。

蘇晚愣了一下，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里沒有了平日里的冷漠和戾氣，多了一絲溫柔和感激。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連忙低下頭：“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她把碗放在床頭柜上，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陸景珩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蘇晚轉身想走，卻被他叫住了。“蘇晚。”

她回過頭，疑惑地看著他。

“你……”陸景珩頓了頓，似乎在猶豫什么，“你就在這里守著吧，我怕等會兒又疼起來。”

蘇晚愣住了，她沒想到陸景珩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看著他期待的眼神，心里的防線徹底崩潰了。她點了點頭：“好。”

蘇晚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陸景珩。陸景珩閉上眼睛，感受著身邊女人的氣息，心里漸漸平靜下來。或許是因為粥的作用，或許是因為身邊有人陪伴，他很快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蘇晚看著他熟睡的樣子，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平日里凌厲的線條也柔和了許多。她突然覺得，這個男人也不是那么難以接近。

夜深了，房間里很安靜，只有陸景珩平穩的呼吸聲。蘇晚守在床邊，眼皮越來越沉，不知不覺中也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陸景珩醒來時，發現自己的手被緊緊攥著。他低頭一看，只見蘇晚趴在床邊睡著了，臉上帶著一絲疲憊，眉頭卻舒展著。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落在她的臉上，給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陸景珩看著她熟睡的樣子，心里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生怕吵醒她。

他起身下床，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微笑。他知道，從昨晚開始，有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