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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雪覆青碑

第六章

搶救室的紅燈亮了整整七個小時。

柳如煙站在走廊盡頭的窗邊,雨水順著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道凝固的淚痕。她赤著的腳踝已經凍得發紫,腳底的傷口在滲血,和地磚粘在一起,每動一下都牽扯著細密的疼。可這點疼,比起心臟被反復撕扯的鈍痛,輕得像羽毛。

顧風第三次來催她去處理傷口時,她才緩緩轉過頭。眼里的紅血絲已經蔓延到眼白邊緣,嘴唇干裂起皮,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

“他還沒出來?!彼穆曇舯壬凹埬ミ^還啞。

“醫生說情況穩定了,但還在昏迷。”顧風把一件外套扔給她,語氣依舊帶著火氣,卻藏不住松了口氣的顫抖,“莊叔讓你去處理下,別等他醒了,看見你這副鬼樣子又動氣?!?/p>

柳如煙沒接外套,只是望著搶救室緊閉的門。那扇門像一道生死線,門里是她用三年時光親手推入深淵的人,門外是她遲來的、毫無意義的懺悔。

“我在這等?!彼匦罗D回頭,額頭抵著冰冷的玻璃,“他醒了會找你,找莊叔,甚至找白凝冰,唯獨不會找我。”

顧風的拳頭在身側攥得死緊,指節泛白。他想說些刻薄的話,想把這三年來莊必凡受的苦全砸在她臉上,可看見她眼底那片死寂的荒蕪,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他最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轉身時丟下一句:“護士站有碘伏和紗布?!?/p>

走廊里只剩下心電監護儀的滴答聲,和窗外越來越急的雨聲。柳如煙慢慢蹲下身,蜷成一團。懷里那瓶沒標簽的藥硌著肋骨,像塊燒紅的烙鐵。

她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莊必凡也是這樣蜷在沙發上,胃疼得冷汗直流。她那時剛和季博文看完畫展回來,帶著一身酒氣和陌生的香水味,看見他痛苦的樣子,只皺著眉說了句“又裝病博同情”,就摔門進了臥室。

第二天早上她醒來時,他已經去了工作室。餐桌上擺著溫好的牛奶和煎蛋,旁邊放著他沒吃完的胃藥,瓶蓋沒擰緊,滾出來兩顆,像在無聲地哭。

那時的她,怎么會那么狠?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是季博文。柳如煙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突然覺得無比諷刺。這個她曾以為是救贖的人,恰恰是將她和莊必凡推向絕路的劊子手。

她按下關機鍵,世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心臟撞碎在胸腔里的鈍響。

莊必凡醒來時,窗外的雨已經停了。

晨曦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照進來,在他手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他動了動手指,輸液管里的液體緩緩滴落,帶著冰涼的藥味。

“醒了?”莊輝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濃重的沙啞,“渴不渴?”

他眨了眨眼,視線慢慢聚焦。父親的頭發又白了些,眼下的烏青深得像被墨染過,正拿著棉簽蘸水要往他唇上送。

“爸。”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喉嚨干得發疼。

“哎。”莊輝夜的手頓了頓,眼眶瞬間紅了,“慢點喝。”

棉簽碰到嘴唇的瞬間,他突然偏過頭,目光掃過病房??盏模烁赣H,再沒有別人。

也是,她怎么會在。

三年前她提著行李箱走出家門時,連頭都沒回一下。他追出去,在雨里拉住她的手腕,問她能不能再想想。她甩開他的手,說“莊必凡,你真讓我惡心”。

那句話像淬了毒的冰錐,扎進他心口,到現在還在流膿。

“顧風呢?”他收回目光,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瓶,聲音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

“去給你買粥了。”莊輝夜把他的手放進被子里,掖了掖被角,“醫生說你得慢慢養,不能再熬了?!?/p>

他沒說話,只是閉上眼睛。胃里的疼痛還在隱隱作祟,但比起心口的空洞,這點疼根本不值一提。

他想起昏迷前看到的畫面——柳如煙被季博文拽著往外走,她回頭看他,眼里的求救像根線,死死勒住他的喉嚨。他想喊她的名字,想告訴季博文放開她,可一張嘴,涌出來的全是血。

原來有些愛,真的會讓人死。

柳如煙是在顧風提著保溫桶回來時,躲進樓梯間的。

她聽見顧風興奮地喊“必凡醒了”,聽見莊輝夜松了口氣的聲音,心臟像被一只手輕輕托了起來,卻又在下一秒被狠狠攥住。

她沒資格進去。

樓梯間的窗戶沒關,風灌進來,帶著雨后的寒氣。她抱緊雙臂,順著墻壁慢慢滑坐在地上??诖锏乃幤繚L出來,掉在臺階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撿起來,對著光看。瓶身被磨得模糊,像她和莊必凡之間那些被時光磨掉的過往。

他們剛在一起時,他住的工作室很小,冬天沒有暖氣。她總說冷,他就把畫架搬到窗邊,讓她坐在陽光里看他畫畫,自己裹著兩件舊大衣,凍得手指發紅,卻還是笑著說“這樣你就不冷了”。

那時他的胃就不好,卻總省下錢給她買進口的胃藥。她那時不懂,總嫌藥太苦,偷偷扔掉,他發現了也不生氣,只是重新去買,回來時手里還會多一根棒棒糖,說“先吃糖,再吃藥就不苦了”。

后來他們結婚了,搬進了帶暖氣的大房子。她再也不會冷了,他的胃卻越來越糟。而她,忙著和季博文周旋,忙著追逐那些虛無縹緲的浪漫,再也沒問過他一句“疼不疼”。

樓梯間的門被推開,顧風走了進來。看見她,他愣了一下,隨即皺起眉。

“滾?!彼穆曇衾涞孟癖皠e在這礙眼?!?/p>

柳如煙沒動,只是把藥瓶攥得更緊,指節泛白?!八灾嗔藛??”

“關你什么事?”顧風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柳如煙,你知道必凡為什么不肯好好吃飯嗎?因為他一看見那些精致的餐具,就想起你說他做的飯像豬食;他一聞到藥味就惡心,因為你把他的胃藥當垃圾扔了三次;他連止痛藥都不敢吃,怕你又說他裝病博同情!”

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精準地捅進她最柔軟的地方。

“你以為你現在守在這里就能彌補?”顧風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壓抑的怒火,“你知道他為了趕那個設計稿熬了多少夜嗎?他說只要拿下那個項目,就能在青藤市買套帶湖的房子,說你以前總念叨想看湖邊的雪!”

柳如煙的眼淚猛地涌出來,砸在手背上,燙得像火。

青藤市的湖,是她隨口說的。那年他們去寫生,她指著湖邊的蘆葦說“這里的雪肯定很美”。那時的她,怎么會想到,這句無心的話,他記了這么多年。

“他不愛吃香菜,你每次做飯都放;他對青霉素過敏,你把他的過敏藥換成了維生素;他怕黑,你卻總在他加班時故意把家里的燈全關掉……”顧風的聲音開始發顫,“柳如煙,你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愛過他?哪怕只有一秒鐘?”

愛過嗎?

柳如煙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曾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曾在他畫畫時輕輕拂過他的發,也曾在他最痛苦的時候,狠狠推開他。

她想起他第一次給她畫肖像時,笨手笨腳地給她綁圍裙,結果打了個死結;想起他求婚時,緊張得把戒指掉在地上,手忙腳亂地去撿,結果撞到了桌角;想起他們新婚夜,他紅著臉說“以后我會對你好的”,眼里的光比星星還亮。

那些被她刻意遺忘的細節,像潮水般涌上來,將她徹底淹沒。

原來不是不愛,是愛得太深,深到被日復一日的瑣碎和季博文的挑唆蒙蔽了雙眼,深到要用失去來證明它的存在。

“我……”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顧風看著她痛哭的樣子,突然覺得無比疲憊。他揮了揮手,像是在驅趕什么臟東西:“走吧,別再來了。你欠他的,這輩子都還不清。”

樓梯間的門被關上,隔絕了病房里的一切。柳如煙蜷縮在地上,抱著膝蓋,像個迷路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季博文找到她時,她還在樓梯間。

他穿著昂貴的定制西裝,手里拿著她的手機,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里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柳如煙,你真讓我失望?!彼穆曇魩е┥岚愕膽z憫,“為了一個快死的人,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值得嗎?”

柳如煙緩緩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淚痕,眼神卻冷得像冰:“是你把我鎖起來的。”

“我是為了你好?!奔静┪亩紫律?,伸手想碰她的臉,被她猛地躲開,“你想想,他現在這個樣子,能給你什么?只有無盡的拖累。跟我走,我們還像以前一樣,不好嗎?”

“以前?”柳如煙笑了,笑得眼淚直流,“以前你告訴我,莊必凡在外面有人了,我信了;你說他偷偷轉移財產,我也信了;你說他根本不愛我,只是貪圖我家的錢,我還是信了!季博文,我真是瞎了眼,才會被你騙了這么多年!”

季博文的臉色沉了下來:“你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他已經成了廢人,你以為你守著他,別人會夸你情深義重?他們只會笑你傻!”

“我傻不傻,不關你的事。”柳如煙站起身,盡管腳底的傷口疼得鉆心,卻挺得筆直,“從今天起,我們兩清。”

“兩清?”季博文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柳如煙,你別忘了,你爸的公司還攥在我手里!你要是敢不聽話,我就讓他立刻破產!”

手腕上傳來的劇痛讓柳如煙皺緊了眉,可她看著季博文猙獰的臉,心里卻突然平靜下來。

她想起莊必凡曾說過:“如煙,別怕,天塌下來有我頂著?!?/p>

那時她只覺得他在說大話,現在才明白,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賭上性命的認真。

“你敢?!彼﹂_他的手,聲音不大,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季博文,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挪用公款,偽造合同,還有……三年前那場讓我爸公司陷入危機的‘意外’,是不是你干的?”

季博文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你以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嗎?”柳如煙看著他驚慌失措的樣子,突然覺得無比可笑,“莊必凡早就查出來了,只是他怕我傷心,一直沒告訴你。他替你把窟窿堵上,還勸你收手,可你呢?你變本加厲,還反過來挑撥我們的關系!”

這些都是她昨晚在季博文的公寓里,翻到他藏起來的文件時才知道的。那些證據,莊必凡早就收集好了,卻一直壓著,大概是還想給她留最后一點體面。

這個傻瓜。

柳如煙的心臟又開始疼,密密麻麻的,像被無數根針在扎。

“你……你想怎么樣?”季博文的聲音開始發顫。

“我不想怎么樣。”柳如煙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服,目光冷得像淬了冰,“從這里滾出去,永遠別再出現在我和莊必凡面前。否則,我不介意讓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

季博文看著她眼里的決絕,知道自己再也控制不住這個女人了。他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身摔門而去。

樓梯間里終于徹底安靜下來。柳如煙靠在墻上,緩緩滑坐在地,眼淚又開始掉。

她欠莊必凡的,又豈止是一句對不起。

病房里,莊必凡正在喝粥。

顧風一勺一勺地喂他,嘴里還在不停地念叨:“慢點喝,醫生說不能太快……你說你傻不傻,為了那個女人,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了無聲的嘆息。

莊必凡沒說話,只是安靜地喝著粥。白粥很淡,沒什么味道,可他卻喝得很慢,像是在品嘗什么珍饈。

“她走了嗎?”他突然開口。

顧風的手頓了頓,沒好氣地說:“早走了,被季博文那個混蛋帶走了。”

莊必凡喝粥的動作停了下來,眼底的光暗了暗,像被風吹滅的燭火。

也是,她從來都是向著季博文的。

“其實……”顧風看著他落寞的樣子,心里像被堵住了,“她昨晚一直在外面守著,淋了一夜雨,腳都磨破了……”

“別說了?!鼻f必凡打斷他,重新低下頭,聲音輕得像嘆息,“與我無關?!?/p>

顧風還想說什么,卻被他眼里的疲憊堵住了。他知道,有些傷口,不是幾句解釋就能愈合的。

柳如煙回到出租屋時,已經是中午。

房間很小,陳設簡單,是她三年前離開莊必凡后租的。那時她以為這是自由,現在才知道,這不過是另一個更華麗的牢籠。

她翻出醫藥箱,給自己處理腳底的傷口。碘伏擦在破口上,疼得她倒抽冷氣,可這點疼,遠不及心里的萬分之一。

手機響了,是白凝冰。

“柳姐,你沒事吧?季博文剛才給我打電話,說你……”

“我沒事。”柳如煙打斷她,聲音盡量平靜,“必凡怎么樣了?”

“醒了,在喝粥呢?!卑啄穆曇衾飵е牢?,“顧風說他情緒不太好,一直不說話?!?/p>

柳如煙握著手機的手指收緊,指節泛白。

“凝冰,”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幫我個忙,好嗎?”

下午三點,白凝冰提著一個保溫桶走進了病房。

“莊叔,顧風哥?!彼驯赝胺旁诖差^柜上,笑著說,“我媽熬了點雞湯,給必凡哥補補身子。”

莊輝夜站起來接過去,眼里滿是感激:“讓你媽費心了?!?/p>

顧風哼了一聲,沒說話,卻幫著打開了保溫桶的蓋子。濃郁的雞湯香味瞬間彌漫開來,帶著熟悉的暖意。

莊必凡的目光落在保溫桶上,微微一怔。

這個保溫桶,是他以前給柳如煙送飯用的。她總說外面的飯不干凈,他就每天早上五點起來給她做飯,裝在這個桶里,送到她公司樓下。

后來她嫌麻煩,說“不用了”,這個桶就被他收進了儲藏室,沒想到會在這里再次看到。

“快趁熱喝吧。”白凝冰盛了一碗,遞到他面前,“我媽特意少放了鹽,醫生說可以喝的。”

他沒接,只是看著那碗雞湯,眼神有些恍惚。

“喝啊。”顧風推了他一下,“凝冰特意給你送來的?!?/p>

他這才慢慢伸出手,接過碗。湯很燙,暖意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口,像極了以前每個清晨,他站在她公司樓下,等她下來時的溫度。

“對了,”白凝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拿出一個小小的布包,“柳姐讓我把這個給你?!?/p>

莊必凡的動作猛地頓住。

布包很舊,是他以前給她縫的。那年她生日,他沒錢買禮物,就用自己穿舊的牛仔褲,給她縫了個手機包,針腳歪歪扭扭的,她當時還笑他手笨。

他看著那個布包,心臟突然像被什么東西攥緊了,疼得發慌。

“她說……”白凝冰的聲音低了些,“她說這個你應該還需要。”

他慢慢伸出手,接過布包。入手很輕,卻又重得像塊石頭。

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板胃藥,和幾顆奶糖。

和多年前,他放在她餐桌旁的那瓶,一模一樣。

莊必凡的手指開始顫抖,胃里的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可他卻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砸在布包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原來有些愛,就算被傷得千瘡百孔,也依然在心底,從未熄滅。

柳如煙站在醫院對面的梧桐樹下,看著病房窗戶里透出的燈光,手里攥著一片剛撿的葉子。

秋天快到了,葉子開始泛黃,像她和莊必凡之間那些被碾碎的時光,明明還帶著夏末的余溫,卻已經開始脆得一碰就碎。

柳如煙數著樹影里的光斑,直到天色徹底暗下來。病房的燈始終亮著,她想象著莊必凡躺在里面的樣子,想象著他會不會看到那個布包,會不會想起多年前那個把胃藥和奶糖放在餐桌旁的清晨。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只有一行字:「季博文把證據寄給了你父親?!?/p>

她的手指瞬間冰涼。

莊必凡喝到第三口雞湯時,胃里突然一陣翻江倒海。他猛地偏過頭,顧風眼疾手快地端過垃圾桶,腥甜的液體爭先恐后地涌出來,濺在白色被單上,像綻開了一朵朵凄厲的花。

「必凡!」莊輝夜慌忙去按呼叫鈴,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醫生趕來時,莊必凡已經脫力地倒回枕頭上,嘴唇白得像紙。監護儀發出尖銳的警報聲,紅色的數值瘋狂跳動,像在撕扯著所有人的神經。

「病人出現應激性潰瘍出血,準備輸血!」

「血壓下降,腎上腺素準備!」

病房里瞬間亂成一團。顧風死死攥著拳頭,指節陷進掌心,他看著莊必凡插滿管子的手,突然想起柳如煙在樓梯間哭紅的眼睛——原來有些傷害,真的是誅心的。

搶救持續了兩個小時。當警報聲終于平息,醫生摘下口罩說「暫時穩住了」時,顧風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莊輝夜癱坐在椅子上,老淚縱橫。白凝冰站在角落,偷偷抹著眼淚。

病房重歸寂靜,只剩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莊必凡陷在昏迷里,眉頭卻始終緊蹙著,像是在做什么痛苦的夢。

顧風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那棵孤零零的梧桐樹。秋風卷著落葉盤旋而下,像一場無聲的葬禮。他掏出手機,翻到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指尖懸在撥號鍵上,最終還是狠狠按滅了屏幕。

有些債,不是相見就能清算的。

柳如煙趕到父親公司時,整棟大樓都籠罩在低氣壓里。前臺小姑娘看見她,眼神躲閃著說:「柳總在頂樓會議室,里面……有警察?!?/p>

她的心臟猛地一沉,腳步踉蹌著沖進電梯。鏡面映出她蒼白的臉,眼下的烏青比昨天更重了,像兩只化不開的墨團。

會議室的門虛掩著,里面傳來父親蒼老的聲音,帶著壓抑的哽咽:「……是我糊涂,引狼入室……」

柳如煙推開門的瞬間,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父親坐在長桌主位,頭發一夜之間白了大半,面前攤著一疊文件,封皮上印著季博文的名字。兩名警察坐在對面,正在做筆錄。

「爸?!顾穆曇舳兜貌怀烧{。

柳父猛地抬起頭,看見她時,渾濁的眼睛里瞬間燃起怒火,隨即又被絕望澆滅。他揮了揮手,聲音嘶?。骸改阕甙桑@里沒你的事。」

「那些證據……」

「是季博文寄來的?!古赃叺母笨倗@了口氣,「他把所有責任都推給了柳總,說挪用公款是受您指示,偽造合同是為了幫您……」

柳如煙的腿一軟,差點摔倒。她扶住桌沿,指尖冰涼:「他胡說!那些事都是他自己做的!」

「可他有您簽過字的授權書?!咕旆_筆錄本,語氣嚴肅,「柳小姐,我們需要你配合調查?!?/p>

授權書?柳如煙的腦子一片空白。她想起三年前,季博文說要幫父親拓展海外業務,讓她在一堆文件上簽過字。那時她滿心信任,連內容都沒看。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陷阱。

她看著父親灰敗的臉,看著那些刺眼的文件,突然覺得天旋地轉。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捂住嘴沖進洗手間,趴在馬桶邊劇烈地干嘔起來。

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她抬起頭,看見鏡子里的自己——憔悴,狼狽,像個被全世界拋棄的棄兒。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白凝冰。

「柳姐,你快來醫院!必凡哥又出血了,醫生說……說情況很不好!」

柳如煙的手指猛地收緊,手機「啪」地掉在地上,屏幕瞬間裂開,像一張猙獰的網。

深夜的醫院走廊,比任何時候都要冷清。柳如煙站在重癥監護室門口,隔著厚厚的玻璃看著里面。

莊必凡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滿了管子,呼吸機的面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只有蒼白的額頭露在外面。醫生說他失血過多,內臟多處衰竭,能不能挺過今晚,全看天意。

「他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喊你的名字?!诡欙L不知什么時候站在她身后,聲音里帶著濃重的疲憊,「他說‘如煙,別信他’?!?/p>

柳如煙的眼淚猛地涌出來,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想起昏迷前,莊必凡望著她的最后一眼,那雙眼睛里翻涌的,哪里是厭惡,分明是拼盡全力的警告。

這個傻瓜。

她緩緩蹲下身,額頭抵著玻璃,像在朝拜某種信仰。「顧風,你告訴他,我知道錯了?!?/p>

「他聽不見?!诡欙L的聲音冷得像冰,「就算聽見了,又能怎么樣?柳如煙,你知道他這次為什么會突然出血嗎?」

她抬起淚眼,茫然地看著他。

「白凝冰把布包給他的時候,他正在喝粥?!诡欙L的聲音開始發顫,「他看到那板胃藥,突然就笑了,笑著笑著就開始吐血。醫生說,是情緒激動引發的應激反應?!?/p>

柳如煙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疼得她幾乎窒息。

原來她的懺悔,對他來說,竟是催命符。

「他不是不恨你?!诡欙L看著玻璃里那個奄奄一息的人,眼眶紅了,「他是恨自己,恨自己到了這個地步,看到你一點點示好,還是會心軟?!?/p>

走廊的燈光慘白地打在柳如煙臉上,她的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凌晨三點,監護儀再次發出刺耳的警報。

柳如煙眼睜睜看著醫生護士沖進病房,看著他們圍著病床忙碌,看著那些跳動的數值一點點歸零。她想沖進去,卻被顧風死死按住肩膀。

「別去添亂了?!顾穆曇衾飵е^望的平靜,「讓他安靜點吧。」

她掙扎著,嘶吼著,可喉嚨里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任由眼淚模糊視線,任由心臟被反復撕扯,疼得快要炸開。

不知過了多久,醫生走了出來,摘下口罩,對著莊輝夜搖了搖頭。

柳父腿一軟,癱坐在地上。白凝冰捂住嘴,失聲痛哭。

柳如煙的世界,在那一刻徹底崩塌了。

她緩緩蹲下身,抱著膝蓋,像個迷路的孩子,一遍遍地念著那個名字:「必凡……必凡……」

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帶著血的溫度。

莊必凡醒來時,窗外已經泛起魚肚白。

他動了動手指,感覺渾身都疼,像被碾碎了又重新拼湊起來。呼吸機的面罩壓得臉生疼,他費力地轉過頭,看見趴在床邊的父親,花白的頭發在晨光里泛著銀光。

「爸?!顾穆曇糨p得像氣音。

莊輝夜猛地驚醒,看到他睜著眼睛,瞬間紅了眼眶:「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想抬手摸摸父親的臉,卻發現手被什么東西纏住了。低頭一看,是柳如煙的頭發。

她趴在床尾,半個身子探進床底,大概是沒地方落腳,只能用這種姿勢守著。頭發散亂地鋪在床單上,遮住了她的臉,只有肩膀在微微顫抖。

莊必凡的心臟突然一緊,像被針扎了一下。

他想起昏迷前的畫面——顧風紅著眼罵他傻,白凝冰偷偷抹眼淚,還有……柳如煙在走廊里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

原來有些愛,真的會讓人連恨都恨不起來。

他輕輕動了動手指,碰到了她的頭發。很軟,像多年前,他第一次給她畫肖像時,拂過他臉頰的發絲。

柳如煙猛地驚醒,抬起頭時,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對的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

他的眼睛里,有疲憊,有痛苦,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復雜情緒。她的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你……」她張了張嘴,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

莊必凡看著她,突然輕輕眨了眨眼。那動作很輕,卻像一道電流,瞬間擊中了柳如煙的心臟。

她想起他們剛在一起時,他惹她生氣了,就會這樣眨著眼睛看她,像只犯錯的小狗。

眼淚掉得更兇了。她想伸手摸摸他的臉,卻又怕驚擾了這脆弱的平靜,手懸在半空,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

「對不起。」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必凡,對不起……」

莊必凡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破碎的星星。

過了很久,他才輕輕動了動嘴唇,用氣音說:「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了?!?/p>

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鈍刀,慢慢割開柳如煙的心臟。

她的身體僵住了,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卻再也掉不下來。她看著他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原來有些傷害,一旦造成,就再也無法彌補。

柳如煙緩緩站起身,踉蹌著后退了幾步。她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看了一眼那個她用整個青春去愛,又用三年時光去傷害的人,然后轉身,一步一步地走出病房。

走廊的燈光慘白地打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一條沒有盡頭的路。

顧風走進病房時,看到莊必凡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眼淚順著眼角滑落,浸濕了枕巾,像一汪無聲的海。

「她走了?!诡欙L遞給他一張紙巾,聲音低沉。

莊必凡沒有接,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你真的……」

「就這樣吧。」他打斷顧風,聲音輕得像嘆息,「顧風,我累了。」

累到再也沒有力氣去恨,也沒有力氣去愛了。

顧風看著他蒼白的臉,看著他眼角那抹未干的淚痕,突然覺得無比心酸。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最終還是化作一聲嘆息。

窗外的梧桐樹葉又落了幾片,像一封封寄不出去的信,飄向未知的遠方。

有些愛,注定只能成為回憶里的灰燼,看似熄滅了,卻在心底留下了永遠的烙印,一碰就痛,一想就澀。

作家eeRmMa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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