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洛杉磯回到紐約已是周五晚上。周六一早，向昔的鬧鈴7:00就響起來，穿上skinny和運動衫，梳了個馬尾，直奔中央公園。她約了付晴。
周末早上的中央公園非常熱鬧，穿著各式裝備的老外在揮汗如雨的跑步，上了年紀的老人在遛狗，一只棕白相間的史賓格正開心地在草坪上追逐一只惶恐的吉娃娃，還有一些身著白大褂的老外，在樹蔭下排成整齊的方陣，跟著前面一個亞洲人，像模像樣地打太極。
整個中央公園最外圈大概10公里，里面最小一圈兒大概3公里。來紐約以后，向昔隔三差五會來中央公園跑步，她以為運動產生的多巴胺能幫助她快一些從失戀的痛苦中走出來，但事實證明，乳酸遠多于多巴胺……加上她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只是勉勉強強能跑小圈兒。
付晴也是北京人，大學時候宿舍就在向昔隔壁，畢業以后來美留學，繼而在此定居。向昔和付晴大學那會兒并不算熟絡，但在曼哈頓，同鄉+同班同學的身份迅速拉近了彼此距離，兩人時常約出來聚聚。或許是出身軍隊家庭的緣故，付晴剛毅果斷、雷厲風行，來美國這么多年一直堅持鍛煉，塑造出健美的身形。兩個東方面孔的姑娘混入慢跑大軍。
沒跑多久，向昔就感到人生無望。眼見著身邊各種年齡段兒的老大爺輕松超越，一只只狗狗從腳下飛馳而過，向昔上氣不接下氣地跟付晴說，“不成了不成了，估計我沒睡好，咱走走得了。”
“哎喲呵，您這叫跑步啊，不到一圈兒就走走啦。”
“能走完一圈兒就不錯了，再說太受打擊了，那紅褲子，看見沒，這么會兒超我兩次了，人都兩圈了！”向昔指著一個正在跑遠的中年男子說。
“你跟人家比……人家天天鍛煉，您多久想起來跑一回啊？不跑跟人差距更大了哈~”
“不跑……你看狗都比我跑的快……”
“服了……你跟人比完又跟狗比，狗有四條腿，你有嗎？”
“哎別說，還真有道理啊！”
“快快，小腿兒倒起來！誰上周跟我說游泳圈都有了，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啊！”付晴還在努力鼓舞向昔。
后者已經完全放棄了，“哎，你看，這是個啥？”向昔徑直走向一個告示牌。上面寫著中央公園即將舉辦“早安美國”系列演唱會，一個月后是LinkinPark專場。她怔住了幾秒，以前，LinkinPark在北京工體也辦過演唱會。劉楓花了2600買了場地票，向昔既心疼又興奮，兩個人像神經病一樣在暑伏天跟一群年輕人擠在工體，亂蹦亂跳。夜晚所有人都開了手機電筒，組成巨大的環形星河，隨著歌聲浪漫地搖曳……
“哎哎，想什么呢又？”付晴一眼看破向昔，“別凈想些沒用的，想去我陪你去。”
向昔抿嘴笑笑，“好啊，你陪我！”
付晴看著低落的向昔，打心里瞧不上，“你這坨爛泥巴，怎么扶都上不了墻。那人有什么呀，還能讓你曾經滄海啊！你這就是拖泥帶水，當斷不斷！”
“行行，您說的都對。”向昔深吸了口氣，“我這不也努力調整呢嘛~”
付晴撇撇嘴，心里罵了句“傻丫頭，就你這么長時間還陷在這破事兒里無法自拔，人劉楓沒準兒孩子都有了”，嘴上卻忍住了，干脆岔開話題道，“今兒晚上你沒事兒吧？你陪我參加個活動吧，特別安靜，特適合你這種懶人。”
向昔瞇起眼睛，不屑的看著付晴，“天下就一件事兒特別適合我，躺著！”
“你躺！你現在躺下，我現在就把你拖回去！”
“那還不得蹭禿嚕皮兒！哈哈哈~”
“貧吧你就！”
“晚上到底啥活動啊？”
“我之前翻譯了一本書，那書的作者今天舉辦簽售和書友會，公司也邀請我去。我估么著你肯定沒事兒干，一起吧？在布魯克林的一個hall，晚上7:00。”
“管飯嗎？”
“管毛線！你去不去？”
“去去去，那咱不能這身兒去啊。吃飯去吧，然后回去換衣服~”
“你就奔吃，哎……”
兩人從中央公園出來已經10點多，從靠近東南的門出來，她倆慢慢悠悠晃蕩到五十幾街，隨便找了個日餐廳吃飯。其實整個曼哈頓的日餐她倆都快吃遍了，因為中餐實在太差勁，只好以日餐、韓餐代替。
兩人約好晚上換了衣服在布魯克林見。向昔想著怎么也不能給付晴丟臉，特意捯飭了一下。她挑了件白色無領的真絲襯衫，剛剛過膝蓋的水藍色蕾絲裙，一雙深藍色的平跟船鞋，又搭了一件深藍色的薄毛衫，上面布滿blingbling的小亮片。她難得地在周末化了全妝，把頭發松松地盤在腦后，背上小巧的黑色挎包出門了。
見到穿著仔褲的付晴的時候，向昔才意識到自己穿的略微隆重了。“這不你場子嗎？你都不捯飭捯飭嗎？”
“書友會，大姐！你這也些微嘚瑟了吧……內涵！還有沒有點兒內涵！趕緊進來，都快開始了！”
向昔一臉好奇的走進大廳。夜幕漂浮在玻璃穹頂上，像深藍色的絲絨，暗紅色的墻壁上掛著很有品味的裝飾畫，一些臨時布置的臺子上，蓋著深灰色的布，用這次出版的書擺成各種造型。有一面墻上張貼著巨幅作者畫像，向昔借此認出遠處人群中的作者。他看上去像個大學教授，牛津藍色襯衫，赭石色的夾克，駝色的休閑褲，戴著黑框眼鏡，棕色的頭發略長，鼻子巨大。
“這是作者？”向昔把頭靠近旁邊的付晴。
“對啊，還算挺儒雅一大叔。我過去打個招呼，你自己溜達一會兒哈。”
向昔看到房間一邊擺了冷餐臺，毫不猶豫的走過去開始享用各種美食。付晴回來找她的時候，已經消滅了好幾盤。
“干嘛呢你？”
“美國蛋糕太甜，你說這會兒要有點兒榨菜多好啊！”
“你……除了吃，還有沒有點兒別的！”
“還需要點兒喝的，噎著我了。”
“哈哈哈，來，這邊兒有各種酒，你要什么？香檳？”
“好啊，走吧，我看人都圍過去了，快開始了吧？”向昔遞給付晴一盤吃的，她覺得付晴一定沒時間拿東西吃。
人群逐漸靠近講臺，作者開始介紹自己，以及寫這本書的初衷和過程。那是一本關于成人教育的書，向昔聽不太懂也不感興趣，開始走神兒打量起周圍各種有趣的裝飾品。不知過了多久，人們開始鼓掌，哈，終于講完了。
書迷們圍著作者坐下，開始了提問環節。的確如付晴所說，這是個安靜的場合，向昔感受到久違的平靜。她所在的行業節奏很快，人們眼里除了錢就是房子和地，話題也非常枯燥，利率走勢，量化寬松，減稅，商業地產價格，哪家公司又announce了一個并購，財報發布后股價怎么走……
向昔很難想象，在曼哈頓附近，居然有這么多對教育這種主題感興趣的書蟲，真的去關注這個領域出了什么新書，真的會拿出珍貴的休息日晚上，來參加簽售會。在中國，恐怕只有明星、網紅有這種流量。如果是作家，也得是自帶流量的名人作家吧。又想了想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看一本紙質書了。
她轉向付晴，伸出香檳杯，“祝賀你，親愛的，你真的好棒，那么厚的一本書，是你翻譯的！”
“謝謝！”兩人一飲而盡。
“如果將來我也寫一本書，你免費給我翻譯吧~”
“你？你拉倒吧，滿腦子deal的人，寫的出來書么……作者剛才跟我說一定嘗嘗紅酒，他說是從西班牙帶來的，走啊，嘗嘗去，然后我給你看看我其他翻譯作品，一會兒還要跟作者合個影。”
兩人喝著紅酒，付晴拿著各種宣傳彩頁給向昔介紹。
“這本是去年……哎，你看……”付晴突然停下來。
“看什么？”向昔目光掃過四周。
“我跟你打個賭唄~那男的，準備過來跟你搭訕~”
“哪男的，帥嗎？哪兒呢？”向昔開始東張西望。
“哎你是不是瞎啊，別探頭探腦的，10點鐘方向，看見了嗎？靠墻那個。”
“哦……他好像是在看咱們。”正說著，小伙子端起酒杯走過來。一個高高瘦瘦、干干凈凈的男生，金色的卷發，穿著淺藍色的襯衫和休閑褲。“Hi，你們好，你們認識作者嗎？”
“算認識吧，我是這本書的翻譯之一。”付晴回應他。
“哦，太棒了，你翻譯的嗎？翻譯成哪種語言？”
“中文。”
“我猜也是，你們都是中國人嗎？你們從哪兒來？”
“我原來在BJ，已經來美國很多年了。你呢？”
“我一直就住在布魯克林，我在曼哈頓工作。這位女士呢？”
“我？我也從BJ來的。”向昔并不想被搭訕
“我贏了。”付晴側過頭小聲對向昔說。向昔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做什么工作呢？在這附近工作嗎？”
“工作？你可以猜猜看。”向昔看著這男人藍色的眸子，不知道是不是紅酒的關系，覺得雙頰熱辣辣的。
“我猜是時尚相關的，對嗎？”男人笑起來很陽光。
“為什么是時尚相關呢？”向昔挑了挑眉毛，像早料到了答案，靜靜等著預期中的贊美。
“因為你實在太漂亮了……”
付晴忍不住樂了，側頭小聲對向昔說“你夠了，惡不惡心。”
“哈哈，你說是就是吧~”向昔也憋不住樂了出來。
男人看著眼前兩個傻樂的姑娘，自己也笑起來。“一會兒你們還要繼續在這兒嗎？這附近有個很好的店，我們可以去吃點兒東西。”
“哦，我不行，一會兒還有跟作者合影的環節。這位女士應該沒事可以走了。”付晴沖著向昔使勁眨眼。
“這位女士有陪伴你的重任，暫時也走不了。”向昔瞪著付晴一字一句地說。
“沒關系，我可以等你們。”
“好啊”“不用了”兩個姑娘同時說。向昔挑著眉毛瞪付晴。付晴攤了攤手，“我先去跟作者合影了。”又用中文補了一句，“你把握機會哈！”
向昔表情瞬間僵住，目送著付晴的背影，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給我等著！”
“Hi，我叫Jason。”
“Jane，叫我Jane。”
“你平時會看什么書？比如教育嗎？”
“不，哈哈，我好像都沒看過教育類的書。我只是陪她來的。我其實沒什么文化，都不怎么看書……哈哈”向昔驚訝自己能說出這么尷尬的話來。
“那太好了，哈哈，我也不怎么看書，當然也不是他的書迷。我只是跟我一個朋友過來看看，他是書迷，那兒，看到么，他還在等著提問呢。”
男人看著向昔傻笑，“可以留個聯系方式嗎？我不知道是不是冒昧……”
話還沒說完，向昔的電話響了。
“Hello？”
“Jane，我是辦公室的Eva，你方便現在來行里或者接一個call嗎？是魏行長召集的，希望您參加。”
“我回行里，但可能要1小時，魏行長時間OK嗎？”
“ok的，他說看你時間。”
掛了電話，向昔心里一陣輕松，因為能逃離金發男子的追問了，“抱歉，我得馬上走了，公司有些緊急的事要處理。”
向昔跑去跟付晴道了別，急匆匆離開書友會。深藍色的身影，在微涼的晚風中打了個寒戰。向昔看了看路燈下自己拖的老長的影子，想到四個字，錦衣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