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音鎮的炊煙剛升起半縷，天際便傳來編鐘的轟鳴。那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震得老槐樹的新葉簌簌發抖，剛恢復些生氣的護音藤又蔫了下去。
“是宮商羽。”凌素弦將慕清商護在身后，鈞天策琴的弦絲因戒備而繃緊，“他怎么會來凡人界？”
話音未落，朱紅色的身影已落在老槐樹下。宮商羽身后跟著四名仙界弟子，個個手持音叉法器，目光如炬地掃過鎮上的百姓，最終定格在慕清商身上，眼神比斷音崖的黑氣還要冷。
“果然是你！”他袍袖一揮，編鐘令牌在掌心發出嗡鳴，“好好的凡人界，被你引來惡音，連護音藤都快枯死了，還敢說自己不是禍害？”
“不是清商姐姐的錯！”念音抱著慕清商的腿，仰著小臉反駁，“是石頭在搞鬼！”
宮商羽根本沒看她，青銅令牌指向啞音石：“此等惡物出現在凡人界，必是你這凡女與裂帛勾結！今日我便除了你，再毀了這石頭，永絕后患！”
編鐘音驟然拔高，金色的音刃帶著裂帛般的銳勢，直撲啞音石——卻在中途猛地轉向，朝著護音藤下的慕清商掃去！
“小心！”凌素弦的琴音如墻橫攔，與編鐘音撞在一起，震得老槐樹落葉紛飛。他臂彎的舊傷被牽扯，仙骨深處傳來鉆心的痛，卻死死擋在她身前，“宮商羽，你瘋了？她在護著護音藤！”
“護？我看是舍不得她的惡音同黨！”宮商羽冷笑一聲，令牌再揚，編鐘音化作漫天金雨，“凌素弦，你若再護著她，便是與整個仙界為敵！”
慕清商看著金雨般的音刃，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是要毀石，是想借攻擊啞音石的名義，除掉自己這個“隱患”。可石下盤結的全是護音藤的主根，一旦被編鐘音擊中，整個聞音鎮的靈韻都會跟著崩塌。
她想也沒想，側身擋在了啞音石前。同心笛橫在胸前，赤金色的弦絲自動繃起，在她身前織成一道細弱的光網。
“清商！”凌素弦目眥欲裂，琴音陡然變調，不再防御，反而化作無數道細如發絲的音箭，精準地撞向編鐘音的間隙。他知道宮商羽的軟肋——這位前閣主雖古板，卻極重“無辜”二字，尤其見不得孩童受難。
“仙長爺爺！”念音突然從慕清商身后跑出來，小手直指啞音石周圍的空氣。在凡人看不見的地方，青黑色的音帶正像毒蛇般纏繞著護音藤的根系，每吸走一縷靈韻，就有一個百姓捂著喉嚨咳嗽，“你看那些黑霧！它們在咬藤藤，還往人身上爬！姐姐是在救大家啊！”
小姑娘的聲音清亮，帶著孩童特有的純粹。宮商羽的編鐘音猛地滯澀了——他雖看不見音帶，卻能感受到念音身上未被污染的靈韻，那是只有心無雜念的凡人才能擁有的純凈。
就是這剎那的猶豫，讓凌素弦抓住了機會。他指尖在第七弦上重重一彈，赤金色的音波如鉆子般扎進啞音石周圍的泥土，精準地避開所有護音藤根須，將那塊作惡的石頭連根拔起！
啞音石離開泥土的瞬間，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嘯，表面的孔洞噴出最后一縷黑霧。但這一次，沒等它散開，就被慕清商的笛音卷住。同心笛的溫韻如烈火烹油，將黑霧燒得干干凈凈，只留下石頭本身在陽光下泛著死氣。
“你……”宮商羽看著啞音石上清晰的惡音紋路，又看了看護音藤重新舒展的葉片，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念音還在旁邊比劃：“就是它！昨天晚上我看見幾個黑影把它埋下去的，不是姐姐！”
四名仙界弟子面面相覷，握著音叉的手不自覺地垂下——他們雖奉命行事，卻也看得出，慕清商的笛音確實在治愈百姓，而非散播惡音。
凌素弦將啞音石收入玉盒，轉身扶住因力竭而搖晃的慕清商，聲音冷得像冰：“現在，你還要清理門戶嗎？”
宮商羽看著他滲血的袖口，又看了看慕清商蒼白卻堅定的臉，最終重重哼了一聲，編將令牌收回袖中：“暫且信你一次。但若凡人界再出亂子，我定不饒她！”
說罷，他轉身便走，朱紅色的袍角掃過枯萎的落葉，帶起一陣風。四名弟子對視一眼，對著凌素弦行了一禮，快步跟了上去。
老槐樹下終于安靜下來。慕清商靠在凌素弦懷里，看著護音藤重新抽出的嫩芽，忽然笑了：“他好像……也沒那么討厭。”
凌素弦低頭，看著她唇邊的血沫，指尖的顫抖泄露了后怕：“下次別再用身體去擋。”他聲音很沉，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我護得住你。”
念音捧著水壺跑過來，仰著小臉遞給他：“仙長哥哥，喝水。姐姐說，你剛才的琴音，像打雷時護著小雞的母雞。”
凌素弦接過水壺的手一頓，耳根微微發燙。慕清商笑得咳嗽起來，同心笛在掌心輕輕顫動，像是在應和這難得的輕松。
而被收入玉盒的啞音石，在無人看見的角落，裂開的細紋里，正滲出一絲極淡的黑氣——那是裂帛本體的意識，它不僅記錄下了宮商羽的敵意，更捕捉到了凌素弦護著慕清商時，仙骨靈韻的波動。
斷音崖的方向，黑氣又濃了幾分。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啞音石被收進玉盒的剎那，護音藤突然發出一陣細碎的嗡鳴。最粗壯的那根主藤上，竟開出朵淡金色的花，花瓣層層疊疊，每一片都映著聞音鎮的屋舍輪廓——那是靈韻凝聚的“護音花”，三百年前婉在時開過一次，此后便再未綻放。
“這是……”慕清商輕撫花瓣，指尖傳來溫潤的暖意，“祖父說，護音花只在靈韻純凈之地開放。”
凌素弦望著那朵花，眸色漸深。他想起宮商羽離去時不甘的眼神，想起啞音石裂縫里的黑氣——這場風波看似平息，實則像護音花的花瓣，藏著層層疊疊的暗涌。“宮商羽雖走了，但仙界的眼線絕不會撤。”他低聲道，“我們得盡快處理掉啞音石，免得夜長夢多。”
話音剛落，玉盒突然劇烈震動起來。凌素弦打開盒蓋，只見啞音石表面的裂紋正不斷擴大，青黑色的紋路像活物般游走，隱隱要沖破玉盒的禁錮。“它在呼應裂帛的本體！”他指尖燃起金火，試圖壓制，卻被石頭反彈的惡音震得后退半步，仙骨的舊傷又開始作痛。
慕清商立刻將同心笛貼在玉盒上，笛音如清泉般注入。赤金色的弦絲與盒身相觸，發出“嗡”的共鳴，那些游走的紋路果然慢了下來，卻仍在頑強地扭動，仿佛在嘲笑他們的徒勞。
“這樣不是辦法。”慕清商額頭冒汗，“它的核心還沒被徹底摧毀，只要裂帛還在，就能不斷給它輸送惡音。”
念音突然指著啞音石的裂縫：“里面有光！像蟲子一樣在動！”
兩人湊近細看，果然在最深的裂縫里，看到一絲極細的銀線。那銀線裹著惡音，正與石頭的紋路糾纏，像是在修復裂痕。“是縱韻者的靈韻！”凌素弦恍然大悟，“裂帛不僅操控殘黨，還勾結了縱韻者——那些以惡音為食的修士，最擅長修補這類邪物。”
他話音剛落，遠處突然傳來鐘鳴。不是宮商羽的編鐘，而是聞音鎮的鎮音鐘——那是遇到大災大難時才會敲響的警鐘。敲鐘人是王木匠，他舉著錘子拼命撞擊，喉嚨里發出沙啞的呼喊：“西邊……西邊的山在響！”
凌素弦飛身躍上老槐樹頂，只見西方的墨山方向，一股黑氣正沖天而起，比啞音石的惡音濃郁百倍，隱隱能看到無數黑影在黑氣中蠕動。“是裂帛的殘黨和縱韻者！”他臉色驟變，“他們在引惡音淹沒墨山，想把那里變成第二個失音淵！”
慕清商抱著玉盒跑到樹下，看著那股越來越近的黑氣，突然想起祖父日記里的一句話：“惡音最怕人心齊，靈韻聚則萬邪退。”她抬頭看向凌素弦，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仙長，你帶百姓往東邊的青丘撤，那里有狐妖照應。我留在這里，用同心笛和護音花的靈韻，試著徹底摧毀啞音石的核心。”
“不行！”凌素弦想也沒想就拒絕，“你一個人太危險，縱韻者的手段陰毒，我不能……”
“你能！”慕清商打斷他，將玉盒塞進他懷里，“你護著大家，就是在護我。等我毀了石頭，就去青丘找你。”她踮起腳尖，飛快地在他掌心按了一下——那里是同生共死印記的位置，“記住，我們是同心的。”
凌素弦看著她眼中的光，像看到了七絲桐虛影里的婉。他知道，此刻的拒絕是徒勞，她的決心早已像護音藤的根，深深扎進了這片土地。
“半個時辰。”他握緊玉盒，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半個時辰后若你沒來，我就回來找你，哪怕踏平墨山。”
說罷，他飛身落地，對著鎮上的百姓喊道：“帶好干糧，跟我往東走！青丘的狐妖會護著你們！”
百姓們雖仍害怕，卻都信任這位剛才救了他們的仙者，紛紛扶老攜幼地聚攏過來。念音拉著慕清商的手，小臉上滿是不舍：“姐姐，你要快點來。”
“嗯。”慕清商蹲下來抱了抱她，“替我照顧好護音藤。”
看著凌素弦帶著人群消失在巷口，慕清商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向啞音石。護音花的金光照在她身上，同心笛的弦絲發出清越的鳴響，像是在為她鼓勁。
墨山的黑氣越來越近，風中夾雜著縱韻者的獰笑。但她看著掌心的同生印記，忽然覺得沒什么可怕的——琴雖不在身側，心卻始終與他同頻，這就夠了。
摧毀啞音石的戰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