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江城下起細雪。

沈星燃站在住院部天臺邊緣，指尖捏著那張被反復對折的妊娠報告單。薄紙已被體溫捂得微潮，折痕處透出“孕7周”三個小字，像一道無法愈合的裂縫。

雪落在睫毛上，化成水，像淚卻不是淚。

身后防火門“哐”地一聲被推開，急促的腳步踏碎積雪。顧以琛的聲音裹著夜風，低而急：“星燃，下來。”

她沒回頭，只把報告單往風里遞了遞。紙張撲簌抖動，像只瀕死的白蝶。

“你說過，不要孩子。”她聲音很輕，卻足夠讓他聽得清清楚楚，“所以我來做個了斷。”

顧以琛喉結滾動，一整夜的焦躁與后怕終于在此刻爆裂。他上前一步，雪在他皮鞋底下發出碎裂的聲響。

“我沒有說不要，我只是——”

“只是什么？”沈星燃轉身，眼底倒映著遠處霓虹，像一池碎掉的星，“只是在你母親的生日宴上，當著所有賓客的面，把我貶成‘不三不四的女人’？只是把我爸的手術費凍結，逼我低頭？”

她每問一句，顧以琛的臉色便白一分。

雪鉆進衣領，瞬間化成冰水，他卻渾然不覺，伸手去拉她手腕：“那些事我可以解釋——”

“解釋？”沈星燃笑了，笑意像刀口舔血，“顧以琛，我給過你無數次機會，你每一次都把我往更深的絕境里推。”

她往后退一步，腳跟已抵住護欄。三十米之下，是急診門口的紅色救護車燈，一閃一閃，像催命的鼓點。

顧以琛眼底血絲密布，嗓音嘶啞：“星燃，孩子是無辜的，你先下來，我們好好談。”

“談？”她低頭撫了撫小腹，動作溫柔到極致，聲音卻冷到極點，“談你怎么把我爸的氧氣管當籌碼，還是談你準備用孩子去換你母親的諒解？”

風更大了，吹得她病號服下擺獵獵作響。顧以琛心臟幾乎停跳，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要失去她了——不是從前那種負氣離開，而是永永遠遠地失去。

“我求你。”他嗓音發顫，生平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只要你下來，我什么都答應。”

沈星燃定定看著他，目光里所有的愛恨都一點點熄滅，像燃盡的燭芯。

“晚了。”

她松開手，那張妊娠報告單被風卷著，擦過顧以琛的指尖，飄向燈火深處。

顧以琛瞳孔驟縮，身體先于理智做出反應，撲過去想抓住她——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白色身影從側后方疾沖而來，大衣下擺卷起雪浪。陸執一把扣住沈星燃的腰，將她整個人帶離護欄。

雪太滑，沖擊力帶著兩個人一起摔倒。陸執的后背重重撞上地面，悶哼一聲，卻第一時間抬手護住沈星燃的腹部。

沈星燃跌在他懷里，聽見他急促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像鼓槌敲在她耳膜。

“沒事了，沒事了。”陸執的聲音低而穩，帶著劫后余生的顫。

沈星燃的眼淚這才落下來，滾燙的液體滲入陸執的衣領，灼得他皮膚生疼。

顧以琛僵在原地，保持著伸手的姿勢，指間只抓到一把冰冷的空氣。

他看著陸執將沈星燃打橫抱起，看著她蒼白的手指緊緊攥住陸執的衣領，看著她的眼淚浸濕另一個男人的肩膀。

心臟像被鈍刀緩慢切割，一刀又一刀，血卻流不出來。

“陸醫生……”沈星燃的聲音細若蚊鳴，卻足夠讓顧以琛聽得清清楚楚，“孩子，還在嗎？”

陸執抱她的手臂收緊，嗓音溫柔得像要化開雪：“在。我剛剛做過B超，胎心很好。”

沈星燃閉上眼，淚水順著眼角滑入發間。

顧以琛站在三步之外，像個被全世界遺忘的局外人。

陸執抱著沈星燃經過他身邊時，腳步微頓。

“顧先生，”陸執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冷意，“她需要休息，請你不要再來打擾。”

顧以琛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雪堵住，發不出聲音。

他看著陸執抱著沈星燃走進防火門，背影很快消失在樓梯轉角。

雪還在下，無聲地覆蓋一切。

顧以琛緩緩蹲下，指尖觸到地面殘留的體溫，卻再也捂不熱。

他想起很多年前，沈星燃也曾這樣蹲在他面前，為他系過松開的鞋帶。

那時候的她，眼睛彎成月牙，聲音輕快：“顧以琛，你怎么連鞋帶都不會系呀？”

如今，她再也不會對他笑了。

……

病房里，沈星燃在陸執的注視下喝完最后一口溫水。

窗外，雪停了，天色泛青。

陸執替她掖了掖被角，聲音低柔：“再睡會兒，醒來就天晴了。”

沈星燃卻拉住他的袖口，指尖微顫：“陸執，如果……如果我決定留下孩子，你會不會覺得我太任性？”

陸執反握住她的手，掌心干燥而溫暖。

“星燃，”他垂眸看她，眼底是深不見底的溫柔，“我尊重你所有決定。但你要知道，無論你要不要這個孩子，我都會在你身邊。”

沈星燃的眼淚又涌出來，卻帶著久違的安定。

她輕輕點頭：“那就留下吧。”

陸執俯身，在她額角落下一個極輕的吻，像對待易碎的珍寶。

“好，我們一起。”

窗外，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

灰燼之上，星光終于吻成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