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離開葳蕤殿返回汀蘭殿，坐下的時候心還止不住的怦怦亂跳，看來今天這一局，她暫且贏下了。

有了林清寧的關照，蕭玨的飯食終于是好了些，不再是剩飯剩菜，但也是比不上其他貴人的膳食，蕭玨已經很滿足了，他弄不清林清寧真正的用意是什么，他總覺著這個女人沒有看上去那么簡單，卻又說不出哪里怪異。

接下來的幾日，林清寧把自己關在殿里繡荷包。她選了塊素色的錦緞，打算繡幾株蘭草，繡的時候卻“不小心”在食指和中指上扎了幾個小口子，血珠滲出來，滴在錦緞的邊角上，像是太過急切才失了手。她看著指尖的傷口，眼神平靜，這點痛，比起前世的國破家亡，根本算不了什么。

約定送荷包的那天，林清寧特意讓人去叫葉楓，想讓他一同去御花園，也好讓他們主仆團聚?？蓜偸釆y好，宮女就來報：“公主，皇后娘娘請您去長樂宮呢?！?/p>

林清寧心里一沉，卻只能應聲前往。到了長樂宮，皇后宋顏也沒什么大事，只是拉著她閑聊，說新得了一副好棋，非要和她對弈幾局。林清寧不敢違逆，一局棋下完，早已過了和蕭玨約定的未時。

“母后，兒臣還有事，先告退了。”她起身時，語氣里滿是急切。

宋顏笑著打趣：“瞧你急的，莫不是約了人？”

林清寧含糊應了幾句，便匆匆往御花園趕。

遠遠就聽見攬月亭附近傳來呵斥聲，林清寧心頭一喜，快步跑過去，正看見幾個宮人圍著蕭玨推搡，嘴里還罵著“金國來的賤種”。蕭玨攥緊拳頭，眼底的戾氣幾乎要溢出來，卻死死忍著沒有發作。

“住手！”林清寧厲聲喝道。

宮人們見是嫡公主，嚇得“噗通”一聲全跪下了。

“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在這里放肆？”林清寧走到蕭玨身邊，見他衣袖被扯破，臉上還有道紅痕，怒聲道，“拖去宮正司，各杖三十，再罰去浣衣局做半年苦役！”

宮人們哭著求饒，卻被隨后趕來的小桃帶來的侍衛拖了下去。

林清寧喘著氣，從袖中取出那枚繡好的荷包，遞到蕭玨面前，臉上帶著歉意：“抱歉，我來晚了，被母后叫去下棋，誤了時辰。”

蕭玨接過荷包，指尖無意間觸到她的手，頓了頓，她的食指和中指上，赫然有幾個細小的傷口，還結著暗紅的血痂。他低頭看向荷包，邊角處也沾著淡淡的血跡，顯然是繡的時候不小心扎到了手。

“這個給你。”林清寧拍了拍手，葉楓從樹后走了出來，對著蕭玨躬身行禮：“殿下！”

蕭玨猛地抬頭看向葉楓，又看向林清寧，眼中閃過震驚、疑惑，最終化為一絲難以言喻的動容。他握著荷包的手緊了緊，那粗糙的針腳和淡淡的血跡，像一根細針，輕輕刺破了他心中厚厚的冰層。

“多謝公主。”他的聲音，比往常低沉了許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啞。

林清寧看著他眼中的松動，知道自己這步棋，終究是走對了。

葳蕤殿里四處透著破敗，墻角的蛛網蒙著灰，幾處墻皮已經卷了邊，露出底下暗沉的土坯。唯一的窗欞歪歪斜斜，糊著的紙破了好幾個洞，風一吹就簌簌作響。

蕭玨就坐在一張缺了腿、用石塊墊著的舊木凳上，面前的矮桌裂著縫。他拿起桌邊那只粗陶水壺，往同樣磕了口的碗里倒水，水流斷斷續續，還帶著點渾濁的沉淀。

“這些時日，你在汀蘭殿可有探聽到什么？”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驚動了屋角亂竄的老鼠，目光掃過對面時，帶著幾分被這簡陋環境磨出來的隱忍。

葉楓恭順地跪在地上，額頭幾乎貼著冰冷的地面，聲音帶著幾分謹慎：“屬下在汀蘭殿這段時間，昭和公主日日傳太醫為屬下醫治，除此之外，屬下里外進出皆有人看守實在...?！?/p>

“罷了。”蕭玨抬手揮了揮，語氣里聽不出情緒，只那只懸在半空的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你下去吧?！?/p>

葉楓叩首起身，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破舊的木門發出“吱呀”一聲悶響，殿內重歸寂靜。

蕭玨垂眸看著杯中渾濁的水，水面浮著些微塵，像極了他此刻紛亂的心緒。他就這么靜坐著，直到碗杯沿的水汽散盡，才緩緩松開捏著碗沿的手，將杯子放回裂了縫的矮桌上。

來之前他就聽聞，昭和公主是出了名的跋扈驕縱，在宮中向來橫行無忌?？伤秊楹螘荡蜗嘀谒?？又為何每次林紀帶人欺辱他時，她總會“恰好”出現？

一次是巧合，兩次是意外，次數多了，又算什么？

蕭玨指尖在粗糙的木桌上無意識地劃著，眼底翻涌著疑云，卻尋不到半分頭緒。

幾日后，蕭玨借著領取月例的由頭，特意繞路經過汀蘭殿外的回廊。他算準了時辰，果然撞見林紀帶著幾個內侍堵在路口，正要上前尋釁時，卻見蕭玨反而放慢了腳步，甚至故意將手中那袋微薄的月錢露在外面。

林紀眼尖，立刻獰笑著圍上來，推搡間，蕭玨“不慎”跌在地上，錢袋滾到林紀腳邊。他抬頭望向汀蘭殿的方向，目光里藏著幾分刻意的試探，按照前幾次的情形，此刻昭和公主該帶著人過來了。

然而日頭偏過正午，廊下的影子拉得老長，汀蘭殿的門始終緊閉著，連個探頭的宮人都沒有。林紀見無人出來，愈發肆無忌憚，踹了蕭玨一腳便帶著人揚長而去。

蕭玨趴在地上，指尖攥進磚縫里的塵土，眼底掠過一絲了然。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汀蘭殿的窗后，林清寧正望著空蕩蕩的回廊出神。貼身侍女忍不住道：“公主，林紀又在欺辱賢王了，咱們這次……”

“不必了?！绷智鍖庌D過身，將手中的茶盞重重擱在案上，“前幾次太扎眼，他心里怕是早已起了疑。再這般‘恰巧’下去，反倒會弄巧成拙。”

她走到銅鏡前，看著鏡中自己略顯蒼白的臉，指尖劃過冰冷的鏡面，蕭玨既是質子，必然心思縝密，那些刻意為之的“相助”，怕是早已被他看穿了痕跡。與其讓他起更深的疑心，不如先按捺下來，看看他下一步會如何動作。

接下來的日子，汀蘭殿果然安分得很。林清寧不再踏出宮門半步，連太醫也停了傳喚，仿佛前幾日對蕭玨的關照只是一場錯覺。

蕭玨每日路過汀蘭殿，都能看到那扇緊閉的朱門，心中的疑團非但沒消，反倒像殿角的蛛網般，越纏越密。

金國的皇宮從不是養閑人的地方，刀光劍影藏在錦帳之后，笑里藏刀是常態。蕭玨在這宮里熬過了五年，從最初那個眼神里帶著鋒芒的少年，變成如今這副任人欺辱也只低眉順眼的模樣，本就是樁耐人尋味的事。

若他真是個一無是處的草包，早在剛入質時，就該被那些視他國質子為眼中釘的勢力碾成了泥?？伤盍讼聛恚€活得不算狼狽雖常遭林紀之流折辱，卻總能在關鍵處避開致命的坑。就像上次被誣陷偷盜，所有人都以為他必死無疑，他卻硬生生憑著幾句似是而非的話，讓事情不了了之。他知道皇帝殺不了他，林紀就更新殺不了他，不過是這折辱，那又如何？

旁人只當他是被磋磨得沒了脾氣，卻不知這副“無能”的皮囊下，藏著怎樣一顆步步為營的心。能在虎狼環伺的牢籠里茍活至今，靠的從不是運氣，而是將鋒芒藏進骨髓里的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