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寧腳步踉蹌地走出葳蕤殿,陽光刺眼,卻暖不了心底的寒意。她原以為自己握著前世的記憶,便能步步為營,能揪出暗線,能阻止悲劇,可在蕭玨那通透的目光里,她所有的試探都像孩童的把戲,可笑又徒勞。
走到回廊拐角處,假山擋住了外面的視線,她再也撐不住,蹲下身抱住膝蓋,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出來。嗚咽聲堵在喉嚨里,像被什么東西掐住,最后還是化作壓抑的哭聲。
“我就是個廢物……”她咬著袖子,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什么都保護不了,什么都改變不了……”前世沒能護住黎國,這一世連試探都被輕易看穿,她憑什么覺得自己能改寫結局?
哭到肩膀發顫時,一條素色的手帕忽然遞到了眼前。
林清寧猛地抬頭,撞進蕭玨深不見底的眼眸里。他怎么會跟出來?
蕭玨自己也愣了愣。方才看著她落寞離去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等反應過來,腳步已經跟著她走到了這里,連手里的手帕何時遞出去的,都記不清了。
林清寧別過臉,用袖子胡亂抹了把淚,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像只炸毛的貓:“怎么?特意來看我笑話?”她吸了吸鼻子,倔強地抬眼,“你不過是贏了這一時,別太得意。”
蕭玨收回手,手帕懸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縮。他沉默片刻,才低聲道:“我不是來看笑話的。”
“那你是來干什么?”林清寧紅著眼瞪他,“看我哭夠了,再補幾句嘲諷?說我不自量力,說我癡心妄想?”
“我沒那么無聊。”蕭玨的聲音放柔了些,重新將手帕遞到她面前,“擦擦吧,哭花了臉,不像昭和公主了。”
林清寧一把拍開他的手,手帕落在地上。“不用你假好心!”她站起身,膝蓋蹲得發麻,踉蹌了一下,“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激你?就會忘了你是黎國的敵人?”
蕭玨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心里莫名有些煩躁。他彎腰撿起手帕,抖了抖上面的灰塵:“我從未覺得你是跳梁小丑。”
林清寧愣住了。
“能在短短幾日查到四皇子頭上,能讓喬珩不動聲色地換了我的人,”蕭玨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幾分認真,“你比我想象的要聰明得多。”
“那又怎樣?”她別過臉,聲音低了下去,“還不是被你一眼看穿。”
“看穿不代表贏了。”蕭玨走到她身邊,與她并肩望著假山后的竹林,“棋局才剛開始,誰輸誰贏,還不一定。”他頓了頓,補充道,“你不是廢物。”
這句話像根細針,輕輕刺破了林清寧緊繃的情緒。她吸了吸鼻子,沒再反駁,只是小聲嘟囔:“用不著你說。”
風穿過竹林,沙沙作響。兩人一時無話,卻沒了方才的劍拔弩張。
蕭玨忽然道:“那日游湖,你說蘆葦像水墨畫,沒騙你,我確實覺得像。”
林清寧猛地轉頭看他,他卻已轉過身,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回去吧,風大”,便往葳蕤殿的方向走去。
她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手里不知何時多了條手帕,是他剛才趁她發愣時,塞到她手里的。布料粗糙,帶著淡淡的皂角香,和他的人一樣,看著清冷,卻藏著不易察覺的溫度。
眼淚不知何時停了,她捏著帕子,忽然覺得,這場棋局,或許真的沒那么容易分勝負。
這日清晨,天光剛泛白,汀蘭殿內還靜悄悄的,林清寧正沉在夢里,忽然被一陣急促的搖晃驚醒。
“公主!公主不好了!”小桃臉色煞白,聲音都帶著顫,“金國使者突然進宮求見,說……說要請您去金國和親!”
“什么?”林清寧猛地從床上坐起,睡意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她披散著長發,眸中滿是錯愕——前世根本沒有這一出!明明金國戰敗后一直安分守己,怎么突然冒出和親的要求?事情的走向,為何偏離了她熟知的軌道?
“快,給我梳妝!”她掀開被子下床,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我要立刻去見父皇!”
此時的太和殿內,氣氛正僵持著。金國使者跪在殿中,反復陳說和親的“誠意”,林恪坐在龍椅上,眉頭緊鎖,始終未松口。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通報:“昭和公主求見——”
眾臣皆是一愣,不知公主為何突然闖來。林清寧一身常服,快步走進殿內,無視那些探究的目光,徑直跪在冰涼的金磚上,聲音清亮:“兒臣不愿去金國。”
滿殿嘩然。主和派的大臣臉色驟變,剛想開口勸諫,卻被林清寧接下來的話堵了回去。
她抬眸直視那位金國使者,目光銳利如鋒,語氣卻平靜得可怕:“金國戰敗求和,若真有誠意,便該先歸還我國被俘的將士,削減邊境軍備,而非將兩國女子當作交易的籌碼。”
她頓了頓,語速加快,字字鏗鏘:“去年貴國扣押的黎國商隊至今未歸,若真想示好,不如先放他們回來。否則,這和親不過是緩兵之計,誰能保證今日和親,明日不會再動干戈?況且先前兩國已立下盟約,言明永結友好,今日突然求娶公主,莫非是覺得我黎國可欺?”
使者被問得張口結舌,臉色從紅轉白,最后只剩下狼狽,囁嚅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主和派的一位老臣忍不住開口:“公主,兩國和平為重,何必說此狠話……”
“和平?”林清寧冷笑一聲,轉頭看他,“若靠犧牲一位公主換來的和平,那也配叫和平?難不成,我黎國若不應這和親,金國就要立刻反悔,再啟戰端不成?”
這話擲地有聲,讓殿內瞬間安靜下來。
林恪坐在龍椅上,看著女兒挺直的脊背,眼底閃過一絲欣慰。他重重一拍龍椅扶手,朗聲道:“朕的女兒說得對!”
他看向金國使者,語氣威嚴:“回去告訴你們君主,想談和親,先顯誠意。放還我朝商隊,退還侵占的城池,否則,休提此事!”
使者不敢再多言,只能叩首告退。
退朝后,林清寧剛走出太和殿,就被皇后宋顏拉進了偏殿。宋顏攥著她的手,指尖冰涼,眼眶通紅:“你這孩子,剛才在殿上那般剛硬,可知有多險?若你父皇沒應下來,那些主和派的大臣定會把矛頭都對準你,到時候你可怎么辦?”
林清寧反手拍了拍母親的手,輕聲安撫:“母后放心,父皇心里有數。”
她的目光卻越過宮墻,望向葳蕤殿的方向。剛才在殿上,她故意說的每一句話,都帶著試探。金國突然提出和親,背后定有蹊蹺,而最可能知曉內情的,便是蕭玨。
她倒要看看,當蕭玨聽到這個消息時,會是什么反應。是急著促成,好讓她這個“障礙”離開黎國?還是……另有別的神色?
陽光穿過窗欞,落在她臉上,映出眼底深藏的探究與警惕。這突如其來的和親提議,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石頭,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的棋局。看來,她知道的“前世”,并非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