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噶蘇掀來簾幕看見絳鳴珠還死豬一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時,再次耐心溫聲喚道:“贊蒙,贊蒙…起來了。”
絳鳴珠睜眼再次看到頭頂金碧輝煌的被綾羅綢緞交織,慢慢坐起身,再次環(huán)視一圈還是感覺這一切很不真切!
“整整一年了!這場荒唐的鬧劇到底什么時候才能結束呀?”絳鳴珠握緊拳頭在心里發(fā)出無聲的吶喊。
“贊蒙……”札噶蘇又喚了一聲。
下床開始梳洗,一系列繁瑣復雜的動作后,絳鳴珠瞪著一雙死魚眼安坐鏡前,被札噶蘇編制這一頭馬尾般長的亂發(fā)。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就在絳鳴珠快要再次昏昏欲睡時,札噶蘇開始了下一個流程——撲粉。
絳鳴珠盯著黃了吧唧的花鏡面前這張半扭半曲的小臉,再次長吁出一口氣——陌生啊!
很陌生!!非常陌生!!!
十年辛苦,一朝成名。我還未享受鮮花和掌聲的追捧,一睜眼,竟然莫名其妙穿進了自己寫的書里?!!!
絳鳴珠心里的苦水猶如滔滔江水吐之不盡啊!
在札噶蘇一番熟絡裝扮下,絳鳴珠穿戴整齊后,一步三搖地走出寢房,輕車熟路的穿過一道道金碧輝煌的門庭,來到裝潢更加盛大氣派的宮殿門口。
侍女見禮:“扎西德勒。”
絳鳴珠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門口的兩侍女一人掀起一邊厚重簾布,躬身請禮:“贊蒙請。”
絳鳴珠走進大殿,站至中央,熟練自如的雙手交叉與胸前行禮問安:“請阿尼拉安。”
安坐于大殿中央正上方雅座的女人,正是西榮贊普的第二末蒙——朗木木。
在上一輩前塵往事的混戰(zhàn)里,最后定局在絳槊鋮為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與西榮贊普延欽昆嘉一同對抗北疆大單于鞮頭曼,以和親的方式將自己的親妹妹遠嫁西榮。
原本依照絳槊鋮在中原迅速崛起的速度,他的妹妹在西榮也該是萬人之上的地位,可惜紅顏福薄,在末蒙的位置上沒坐穩(wěn)三年就消香玉隕。
一場政治聯(lián)姻,推崇出去的女性的性命輕重本就全憑坐在至尊位上人的一言一句,可惜絳槊鋮死得匆忙,一朝天子一朝臣,而現(xiàn)任的那位王君對這位遠在千里之外,甚至連面都沒見過的姑媽終究是沒多少情分的。
西榮在絳婉蓉死后為安撫中原降氏王君的體面,一邊為這位美人立碑建寺;一邊則轉頭又立馬續(xù)弦了曾經(jīng)在西榮高原雄霸一方的象雄部落族遺孤——朗木木。
也就是現(xiàn)如今坐在上方的這位。
此刻朗木木一身華麗衣衫,加之金銀珠寶翠玉點綴其上,卻絲毫沒有被這些繁重耀眼的物件兒顯出臃腫,雪域凜冽的寒風造就了她這一身氣質,讓她無論何時看上去,整個人都像是安放在大殿之上的金身菩薩般慈祥雍容。
絳鳴珠在心里道:“這位一看就很能活,怪不得人家有福吶。”
她面帶似菩薩般慈祥的笑意,想來已是早早等待許久。絳明珠剛說完話便欣欣然招手:“快過來。”
絳鳴珠恭恭謹謹?shù)靥嶂箶[小步走上前,半弓著腰身將雙手伸過去遞放在女人手心,露出乖乖巧巧的笑容。
“小小年紀怎么一點也不嗜睡,這幾日一日比一日早。”朗木木拉著絳鳴珠的手讓她坐在一旁的虎皮榻上,雙手安放在自己膝上,目光緊盯著她一張小臉觀察:“這小臉看著怎么還是這樣消瘦,我送過去的東西是不是吃不習慣?”
絳鳴珠臉上瞬間顯出窘狀,但立即附上笑意掩飾,回道:“沒有。很好吃,我都吃了。”
朗木木笑的更加開懷,手中揉搓的勁頭添了些:“我們西榮不興以窈窕為美,自是原始壯碩些才好。”
絳鳴珠面上繼續(xù)嫣笑著點頭,聲音小小的回:“阿尼拉教訓的是,記下了。”
朗木木淺淺哀嘆:“就是你這溫溫和和的性子也是讓我心憂,你既來了西榮以后便可安心些,心中想做什么大可去做,只需記得一件事‘萬事由我給你做主’,總歸是不會委屈了你去。”
“是。”絳鳴珠表面繼續(xù)乖巧樣。心里暗暗罵道:“要不是現(xiàn)在弄不清什么形勢,你以為老娘愿意裝著純情小白兔樣?”
“我這一生子嗣緣薄,只誕下你哥哥一個。自他去了邏些城,這一年半載也見不著一面。如今有了你,我這心里天天雀躍的跟天上的鳥兒似的,要不是贊普攔著,我只恨不得辦個向雪頓節(jié)那么大的會告訴各部,有了個女兒。”
絳鳴珠面上浮現(xiàn)出羞澀的笑意,“哥哥人雖在邏些城綬習五明,可心中定是時時刻刻掛著您的。”
“他才不會。”提起這個唯一的兒子,朗木木面上的燦爛瞬間暗淡下來,唯有僵硬的嘴角還撐著,語氣落寞道:“滿心滿眼裝的都是他的學問,也不知道是隨了誰了。”
絳鳴珠也識時務的閉上嘴,跟著一起默著。
“好了,不提他了。”朗木木拍了拍絳鳴珠的手,轉頭吩咐旁邊侍女:“去準備膳食吧。”
兩人做到餐位上,侍女們個個利索的一一將食物端上來,擺滿了大圓桌。
絳鳴珠看著這一桌又是酥油、羊奶、果糕、牛肉渣包子等油膩食物,心里陣陣冒冷汗發(fā)怵:“原始壯碩?怕是再過半年我就剩下一副皮包骨了!”
朗木木熱情的往絳鳴珠碗里倒著膻味沖天的羊奶:“這個可是我一早上就讓她們去牧場擠來的新鮮羊奶,多喝幾口。”
絳鳴珠一邊在心里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吼叫,一邊端起碗矯情做作的飲了一小口,違心評價道:“好喝。”
“是吧?”朗木木欣喜道:“你愛喝我就高興。”
“嘗嘗這個卡塞。”
“……”絳鳴珠乖乖遞過去小碗。
“這個童羖羊肉。”朗木木用象箸夾著一小塊白色鮮嫩的肉,放到絳鳴珠面前的盤子里,“這個補五勞、治七傷,溫養(yǎng)氣血極好。只是吃著有點腥,你先嘗嘗習不習慣?”
絳鳴珠夾起放在嘴里,饒有其味的嚼著。實則一嘴的羊膻味引發(fā)胃里極度不適。她面上瞪著卡哇伊的大眼睛,勉強咽下去。
一桌子的食物絳鳴珠硬著頭頂吃下來,又被喀拉拉著絮絮叨叨的說話。
絳鳴珠邊忍受胃里一陣一陣的翻江倒海,邊皮笑肉不笑的嗯嗯呀呀應承著,好在喀拉說的左右不過都是些讓自己安心之類的話語,這些話半年來翻來覆去的,絳鳴珠早已聽得耳朵生繭。
最后頂著一頭冷汗剛奔進到自己寢宮,抱著痰盂開始吐的昏天暗地。
札噶蘇在身后一邊幫忙拍背一邊遞水,擔憂勸解道:“贊蒙,您……干嘛要這么為難自己?”
絳鳴珠吐完,整個人虛坐在小凳上,接過水涮了涮口,緩了好一會兒才盯著札噶蘇,意味深長地笑問道:“札噶蘇,你相信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嗎?”
札噶蘇聽見這話整個人木訥著,不再發(fā)聲。
絳鳴珠欣慰的笑了笑,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蛋,她就知道這個番外篇的女主角沒有白加。
聰慧、善良、普世擁有這世上人人都羨慕,卻做不到的優(yōu)良品質,與正片里那個暴戾、荒淫、瘋癲的“法治”分子,是完全不可相提并論的。
札噶蘇看著絳鳴珠額頭上泛起的大顆汗?jié)n,又忍不住的道:“贊蒙,其實末蒙她……人很好的。”
絳鳴珠無奈的笑了笑。說來這也怪不了別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誰讓自己當初凈顧著給主角裝B了,到了配角直接偷懶寥寥幾筆帶過,導致現(xiàn)在這個人物活生生的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時。
你知道她最終會是個什么結局,該在什么節(jié)點出現(xiàn),起到什么作用,卻獨獨對她的心里狀態(tài)、人物性格完全不了解。
這可怎么玩兒?!
絳鳴珠聞著刺鼻的膻味,又有些反胃。心道:“作者被自己寫出來的角色拿捏死,真是千古第一笑話!”
“好了。”絳鳴珠不想再白費口舌,倒不是因為害怕她告狀,而是,自己真的很難受。“我想去床上躺會。”
札噶蘇扶著她走到床邊,絳鳴珠胡亂蹬掉束著腳的皮質靴子,鉆進被窩,忍受著胃里一陣一陣的絞痛。她有些難捱地閉上眼,至少睡覺能讓自己暫時逃離這里。
札噶蘇本來還想說拆解掉頭飾躺著會舒服些,可看著絳鳴珠整個人蜷縮在被窩里的身形,便無聲的嘆了口氣,兀自去點了根檀香,放在離床最近的桌子上這才出去。
絳鳴珠聽見札噶蘇關門出去后,睜開眼,眼神迷惘地看著頭頂上方掛著的這些綾羅綢布。
在原作里,絳鳴珠為了表現(xiàn)主角爹不疼娘不要的凄涼悲慘設定,可謂是喪盡天良……
原作設定里絳槊晟因為在軍營偶然寵幸了一個農家女,也就是女主絳明珠的生母,后來帶回宮中封了良使。這位農家子本想著,若就此生下王公子便可一步登天,誰知天不憐她。辛辛苦苦懷胎十月,偏偏生下了一個女嬌娘。農家子在宮中本就人微言輕,加上自己長的也不算好看沒有恩寵,二來毫無根基。這下子更是成了討人嫌的老鼠,心里多少對這個女兒是有怨氣的。
無奈屋漏偏逢連夜雨,絳槊晟驟然駕鶴西去,獨子絳明玦繼位。這位入宮八年只被寵幸過一回的良使,卻被安排進了殉葬的名單里,連帶著這唯一的女兒,也以教習規(guī)矩名義被強行帶走……
絳鳴珠一睜眼醒來時,所謂的良使生母已然魂歸九天。她從百花苑偷跑出來,偶然聽到下了早朝的兩位御史大夫談話。
年長的男人道:“陛下想要以思念姑母的名義,從王氏中挑選一位地位尊崇的女子委派到西榮去。如今一來是提醒,二來也算是恩澤。”
另一位則是一身凌然不忿:“堂堂天朝上國竟然要以還讓以犧牲女子的幸福才能保障疆土的完整,真是莫大的笑話!”
“袁公慎言啊!”
被提醒后,男人依舊繼續(xù)氣虛哀嘆道:“先王在世時西榮雖距離中原萬里之遙,卻也不敢說不恭敬。而自從先王仙去,熙長公主也相繼離世后,西榮除去每年朝貢幾乎已經(jīng)完全不見往日對大朝的恭敬。”
“王上比起先王仁愛過度,你從今日早朝他的言語中也能看得出來,王上不想動兵戈的。”
“唉……”
所謂病急亂投醫(yī)。絳鳴珠聞言火燎屁股似地趕忙去求見了王后,想讓她出言暗示王兄,宮中還有她這么個人。
這位王后本就是個柔軟謙和的性子,經(jīng)不住絳鳴珠的鼻涕眼淚和言語忽悠。果不然,不出幾日這位絳明玦果真將絳鳴珠發(fā)配送到了西榮。可她千算萬算愣是沒算到,到了西榮TM會是這副場景……早知道被發(fā)配到西榮是過這種日子,還不如在上都好好待著。可又轉念再一想,呆在上都即便是按照原來的劇情走,以絳明玦那耳根子軟的尿性,萬一那天被誰一鼓動,不是給她扔到哪個行宮里守墓;就是指婚給那個頑固小兒,以此來穩(wěn)固他的王權。
“說不定還不如現(xiàn)在吶!”絳鳴珠一肚子苦水:“我TM要是能早知道寫個書這么邪乎,當初還寫那么多前戲干啥,我尼瑪直接上來就當皇帝,過幾年逍遙快活日子,就是死后被五馬分尸也心甘情愿啊。”
小說里的十年不過是敲幾行字,而現(xiàn)在,她難道真的要活生生的在這里等到大結局?絳鳴珠越想頭越疼,隨意抓了抓,原來是頭飾上的飾品隔得,一把薅下來煩躁的扔下床。
原是剛醒來那會兒頭腦太不清晰,不知道仔細思量,就直接草草做了決定。
絳鳴珠現(xiàn)在唯一覺得慶幸的就是,還好當時絳槊鋮要求朝貢的西榮都需要學習通用語,不然她就真的是個睜眼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