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蘇陵還殘留著夜雨的朦朧氣息,涼風習習。
桂花樹上的綠葉托著許多碩大的露珠,像晶瑩的寶石,隨風輕輕搖曳,洋洋灑灑地打落下來,最后滴在走過婦人的額上。
宋如韻抬手擦了兩下,盈盈走進廚房,仔細裝點好今日要賣的糕點。
年輕婦人的烏黑墨發綰起一個凌云髻,淡黃色珠花顆顆點綴,簪子上的木槿花如真,素雅如斯。一襲翠縷拂云綾羅裳盡顯優雅,林下風氣。
“蘇伯母,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嗎?”松蘿跟了進來。
宋如韻已經知道蘇文望不讓松蘿每日送飯去書院這件事了,所以今日她打算和宋如韻一起去賣糕點。
“得了吧,也不知道是誰上次把云片糕做成了‘烏云糕’。”
松蘿循聲望去。
院中站著一個少年臉上稚氣未消,身著湖藍布的收腰襦衣,下著同色布褲,腰間還綁著青色布條。他的膚色偏淺,五官端正,看起來十分清朗,還帶著點倔強。這位倔強的少年正拿著掃帚在掃落葉。
松蘿悠悠地說道:“哎呀,也不知道是誰,《大學之道》背了四日都沒背出來,我可是半日就背出來呢。”
蘇見知道說不過她,瞥了一個白眼。
他已經過了束發之年,在學業上卻沒有什么天賦,但他也不氣餒,依然很努力學習。
宋如韻見狀只是笑而不語。
“上月,走吧。”她邊說邊把一盒盒的糕點放到推車上。
“見兒,你好好待在家中等你大哥的消息,一定記得若有任何消息都要立刻去告訴我。”她認真說道。
“知道了娘,大哥肯定是好消息的!”
“是啊,伯母不要太緊張,大哥的捷報很快就會來了!”
蘇家大公子蘇遇十歲投軍,一去就是八年。今年初春回家休沐時告知被選中要出征夫余國一役。上個月來信,這個月中旬可以結束,是以這個月全家人都在等待捷報。
宋如韻在蘇遇出征的這幾個月每日都燒香祈福,每月都抽出幾天時間到山上的寺廟拜佛祈禱,只愿蘇遇能平安歸來。
……
松蘿和宋如韻推著車到了柳吟街。
柳吟街靠湖,湖岸上栽著一排柳樹,垂下萬縷絲絳,風撫過時會發出悉悉嗖嗖的聲音,這是風在吟唱,是故得此名字。
不過已至秋日,葉子由翠綠轉為金黃色,多了幾分清冷蕭瑟。
宋如韻做的云片糕在整個柳吟街賣得最好的,糕體片薄色白,猶如凝脂,入口即化,清甜細膩之感更是撩人心弦。
松蘿望著這些白花花的云片糕,心想自己什么時候才能有蘇伯母這樣的手藝,又想到之前做的烏云糕被蘇見吃了一口便腹痛了幾日,不由尷尬起來。
“娘!娘!松蘿……”
街口處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松蘿和宋如韻聞聲猛抬頭望去。
只見一臉稚氣的少年臉蛋紅撲撲的往這邊跑來,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張宣紙,仔細看還能看見額頭冒出的細汗。
蘇見跑到她們跟前,來不及喘氣,欣喜若狂地說道:“娘!松蘿!大哥他們打贏了!我們贏了!”
松蘿連忙拉住宋如韻的雙手,跳著說:“太好了!伯母,我就說我們能贏的!”
宋如韻接過信件,拍了拍胸口,眼含熱淚,她擔心的這幾個月終于要過去了。
“好,太好了,贏了就好,贏了就好。”
“大哥在信中說,他們要進宮面圣,再返回蘇陵,大約兩月后可到家中,娘,我們一家人很快可以團聚了。”
蘇遇出征這幾個月以來,都未曾見過面,以前還有一月一次的休沐,出征后就在塞外,一面更是難求。
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等遇兒回來,我們定要為他接風洗塵。”
隨即又想到什么,接著說:“你父親可知道此事了嗎?”
“知道了,從家里到這剛好經過父親的靜思書院,已經告訴父親了,父親高興呢。”
“好,見兒,月兒我們今日早些回家吧。”
松蘿和蘇見齊聲應下,隨后就一起回家了。
……
“多謝菩薩保佑我兒,多謝菩薩佑我大鄴......”
夜晚,宋如韻點了三根香在插菩薩面前。
夫余國這幾年頻頻在邊關作亂,騷擾大鄴邊關城鎮百姓,去年冬天甚至出現了燒殺搶掠,是以今年初春朝廷派軍隊前往平定夫余。蘇遇被調到中軍營中,隨軍出征。
如今聽到好消息,真是大快人心啊。
“夫人可還是在擔心遇兒?”蘇文望回來了,見宋如韻在祠堂前。
“不,我高興呢,遇兒能打贏勝戰,是我的驕傲。”宋如韻溫柔說道。
“遇兒從小便很有膽魄,能被選中去出征,說明他這些年在軍營里表現出色,夫人可以放心了。”
星河長明,夜色溫柔,皎潔的月光穿過輕紗似的微云在古樸的院中鋪陳開來,為每一片葉子,每一塊石頭鍍上了白金。屋中夫婦手挽著手走進月光中,往寢屋方向走去。
……
如水的月光照進少女的心房,思緒如潮水般涌滿她的全身,冰涼地占據了她的心靈。坐在窗臺前仰望著綴滿星辰的夜空,任由月光覆在身上。
少女一手托腮,眉頭微蹙,月色將她照得很清晰。
松蘿穿著一身素色長裙,清冷高潔,一頭烏黑锃亮的秀發如瀑,只留一縷落在胸前,發梢輕揚,露出飽滿的額頭和精致白皙的臉龐,清秀明麗,眉若遠黛,眼睛生得極漂亮,眼尾微微翹起還帶著一點淡淡的粉色,斂在纖長的睫羽之下。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她冷清的目光注視著窗外,似乎在思念亦或是在祈盼。
蘇文望的意思她懂了,只怕以后不能再向他打探消息,雖然以前一直都沒有成功,但隨著自己長大,她更加想知道真相,而且她也覺得真相就像隱匿在暗中的毒蛇,一直在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如若她有反抗,便立即亮出毒牙將她一招制下。可是她根本沒有辦法靠近這條‘毒蛇’。到底該如何引蛇出洞,她沒有誘餌。她思慮良久,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踏入蛇穴,而且一定在京城中。
一切,真的塵埃落定了嗎?
她的父親在朝為官一直清廉正直,廉潔奉公,她堅信父親不會做出任何背叛朝廷,背叛家國之事,一定是遭人陷害。
她要復仇,這個想法從當年中元節的時候堅定到現在,不曾動搖,即使是舍出性命,和這群‘毒蛇’同歸于盡。
她現在已經明白,只有靠自己才能找到真相。京城波云詭譎,松家滅門當日的慘烈情形總是讓她在午夜夢回中驚醒,父親母親兄長阿姐葬身火海慘痛的呼喊總是在她的耳畔回響。
京城她必須去,仇恨必報!可是她到底該如何和蘇文望說呢……
“咚咚咚”敲門聲打斷了松蘿的思緒。
“松蘿,你睡了嗎?”是蘇見。
蘇見這小子怎么還沒睡?
松蘿應了一聲,在過去開門,蘇見抱著一疊厚厚的被褥,松蘿誘惑道:“你這是……?”
“那個……入秋涼了,你不是畏寒嗎?我給你買了一疊新的被褥,免得你又染上風寒……”他別扭地說道。
松蘿愣了一下,笑道:“哇,好弟弟這么貼心呢,謝了。”
松蘿接過他送的被褥,還想多說幾句,只見他一溜煙地跑了。
蘇見這小子從小就是這樣子,嘴上安了刺,心里卻揣著糖的。
松蘿走到床榻上坐下,仔細撫摸著這床被褥,這是張云絲溫衾,摸起來絲質柔軟,是個好料子。
睡意悄然來襲,算了,先不想那么多了吧。
于是便吹燈撥蠟,蓋上溫衾,很快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