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初停,天邊泛起了青釉,久違的太陽照進青磚綠瓦的小院里。
院子里,藍色衣少年坐在石桌旁,桌上擺放著各種大小的食藍,里面的美味佳肴還散發著香味。
門“吱呀”一聲打開,走出一個笑臉盈盈的少女,左手拿著木盒,身后背著著木箱。
這是她的作畫工具,她答應每年白月生辰都要送一副畫給她。
“松蘿,今日倒挺準時。”
“哎呀好了,快走吧。”
……
“白老爺,白夫人,白月呢?今日是她生辰,我們說好要一起上青蕪山上過生辰的。”
白月家是做釀酒生意的,開了家釀酒坊在萬順街。
店鋪門面是兩扇厚重烏木嵌螺鈿的木門,門楣上懸著塊黑底金字的匾額——甕春堂,字跡遒勁。門前擺著兩盆修剪得宜的綠植,葉片上還沾著點潮氣。
進門可見寬敞的堂屋,地面鋪著青灰色方磚,光腳踩上去該是微涼的。正面靠墻立著一排齊腰高的朱漆酒架,分了數十個格子,每個格子擺著大小不一的陶酒壇,壇口封著紅布,布角墜著細木牌,上頭字兒雖小卻清晰,寫著“桂花釀”“三白酒”“楊梅燒”……
屋梁上懸著幾盞粗布燈籠,紅色燈穗垂著輕輕晃。靠窗擺了張長條木桌,配著幾條長凳,桌角放著個粗瓷茶壺,壺嘴還凝著點水珠。墻角堆著些捆好的柴禾,透著股煙火氣,倒和四處漫著的酒香融得正好。
白申是白月的父親,也是甕春堂的掌柜。
“阿蘿,阿見,聽聞阿遇出征大捷,真是可喜可賀啊,不過我們還沒來得及送賀禮,還請不要見怪。”白夫人笑著迎出來。
“謝謝啊白夫人,你們的心意我們都知道,到時候來喝慶功酒啊。”松蘿答道。
“好!好啊!我們一定去,到時候我送幾壇新釀的酒去!好好慶祝!”白申闊綽地說。
“對了,白月呢?”
“白月她還在里屋,應當快出來了,”轉頭就對白夫人說到“你去里面看看這丫頭在干什么,為何這么久。”
“先坐坐吧。”白申笑著招呼他倆去桌前坐下。
白申生得豐腴,卻不是那種松垮的虛胖——肩背寬厚得像尊穩當的石墩,脖頸線條圓融,下頜帶著層淺淺的肉,笑起來時會堆出兩團溫軟的弧線,倒多了幾分憨態,也不似文弱書生那般單薄。一身粗布衣衫已嵌入了酒味的清香,走近時會隱隱嗅到。尤其一雙眼睛,嵌在豐潤的面龐上,笑起來瞇成兩道彎月,眼尾的細紋里都淌著暖意,配上那身勻稱的豐腴,反倒讓人覺得親切,看著就心生踏實。
與之相比,白夫人的看上去十分溫婉,身形纖細,看人總帶著些淡淡笑意,像水墨畫里暈開的淡墨,不張揚,卻越看越有味道。
“不著急的白老爺,也許白月在里頭好好打扮呢。”松蘿說。
“上月,我來啦!”
話音剛落,就聽見里屋傳來一陣輕躍的腳步,比這腳步更快的,是這甜美稚嫩的聲音。
只見里屋里走出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喜鵲。
小喜鵲一身藕粉色珠繡并蒂蓮妝花緞長裙,頭戴一雙金蝴蝶嵌翡翠紛飛簪,兩只蝴蝶還在微微顫動,襯得整個人都生機勃勃,顧盼生輝,俏麗生動。
小喜鵲就是白月。
“哇!白月你今日可真好看!”松蘿眼睛大大地看著白月。
一旁的蘇見也笑著同意。
白月頓時抿唇低下頭。
“謝謝……”白月紅著臉說。
“害不害噪啊。”白申指責道。
“哎呀,咱們今日定要喝個痛快!”說著轉身去提了一壇酒過來,小木牌上寫著“桂花釀”。
甕春堂釀的酒在萬順街生意十分興隆,尤其是這一壇桂花釀,一口喝下醇香馥郁,香甜爽口。
“你們這些小姑娘,別喝得太多,”白夫人走到她跟,遞給她一個朱色小瓶子“來,拿著這些散酒丸,喝完的時候記得吃一顆。”
“娘,我們蘇陵人哪需要這些,我們的酒量可都是很好的!”
白夫人還想再勸幾下。松蘿這時走過來接過了這個小瓶。
“知道了白夫人,我們到時候都吃一顆。”松蘿笑道。
隨后白月就拉著松蘿小跑出去,蘇見緊跟其后,只留下一聲“再見”還回蕩在屋里。白申夫婦看著這情景都無奈地笑了。
……
三人到了青蕪山。
青蕪山靜臥于蘇陵西南城畔,宛如一幅天然的水墨畫卷,它不似別處山巒般巍峨壯闊,更多的是柔美沉雅,不露鋒芒。滿山的草木被水汽浸透,還帶著股濕漉漉的綠。草叢灌木上點綴著許多小花,讓靜謐的環境看上去有些活潑了。
山坳里藏著幾泓清泉,順著青石板似的山巖往下淌,在石縫里撞出細碎的白浪,叮咚聲纏纏綿綿,倒比城里彈的小曲兒更顯幽靜。山坳旁的濃蔭里常歇著幾只白鷺,偶有羽翅掃過枝葉,驚起的露水滴在下面的蕨草上,亮晶晶的,像揉碎了的春陽。
風吹起時,樹微動,葉子成了漣漪。
青蕪山上還有一潭清湖,名曰“未眠湖”,據說是總有一些夜不能寐的人會到這湖邊上躺著發呆,或是閑談,是故得此名。
未眠湖邊有一家茶齋,名曰“云棲茶寮”。在茶寮里隨便找一個位置,都是最佳觀景地。
松蘿三人找到了一個亭臺,在一張四方桌前坐下。
桌子中間放著一個大大的圓盒,上面還蓋著蓋子,周圍還有幾碟小食繞著。
“這個是何物?”白月指著中間那個圓盒,誘惑地問道。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蘇見神神秘秘地說。
“這可是我這幾日精心制作的……”白月凝目看著他,“壽糕。”
“什么?!”
“平常大家過生辰都是吃長壽面,卻不曾吃糕點的,尋常糕點又過于普通,于是我便做了個生辰吃的糕點……”
他認真地說著,白月聽的目瞪口呆。
壽糕,這個名字聽起來……真的有點兒……
松蘿有時候覺得蘇見的一些想法總是異于常人。
“……希望白月姐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說完便打開圓盒上的蓋子,白月還來不及震驚,就見一個大圓形的糕點展現在眼前,中間放了一個粉嫩的大桃子,大桃子旁邊還鋪了很多水果,紅的黃的綠的……看起來還不錯。
這就是蘇見做的壽糕。
壽糕上停滯著四只驚異的眼睛。
“這是你做的?”白月收回望著壽糕的兩只眼睛,問道。
“對啊。”
“你從何處學的?”這句話幾乎從松蘿白月嘴里同時說出。
“我從一本關于制食的書籍上看到的,我研究了一下,就做出來了。”
松蘿想,這小子平日看《詩三百》《老子》都頭暈眼花,原來不是看所有的書都是這樣啊。
“意思是說,今日是你第一次做?”白月接著說。
“對,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做的不好吃,肯定不會像松蘿的烏云糕那樣。”
松蘿:“……”
言罷,蘇見拿小刀切了四塊依次放到每個人的碗里。
糕體看上去松松軟軟的,里面還夾著紅豆。
松蘿嘗了一口,眼睛頓時亮了,正想說話,白月卻替她先說了。
“哇!蘇見,很好吃啊!沒想到你這般會做吃的!”白月驚喜地說道。
“對啊,蘇見,沒想到你書背不出,做吃的竟如此出色。”
白月聽聞掩嘴笑。
蘇見朝松蘿做了個鬼臉,白了她一眼。
“當然,白月姐姐今日生辰要多吃點。”
他又打開帶來的桂花釀,給每個人倒了一杯酒。
白月舉起酒杯,站了起來,大聲說道:“這杯酒我要敬你們,很高興能夠認識你們,謝謝你們!”
“謝謝你,蘇見,你做的壽糕,我很喜歡,在蘇陵能認識你們,此生足矣!”
“不用客氣白月姐姐,我們都是好朋友嘛。”
“是啊白月,你與我們還這般客氣。”
說到這,松蘿想起來自己的生辰禮還沒送出去。
“白月,這是我送你的生辰禮。”她雙手遞出一個木盒,“這是我在云闕樓為你量身打造的衣裙。”
白月雙手接過,打開了木盒,里面的衣裙沉靜優雅地躺著,不曾有動過。
她拿起這件衣裙展開,是一件珊瑚翠羽芍藥蘇鍛長裙。白月撫摸著,材質細致柔軟又有光澤。
“天吶!上月,這太好看了,不愧是我好姐妹眼光和我一樣好!”
“你喜歡就好,而且我覺得你穿起來定然好看。”
“確實好看,白月姐姐很適合你。”
白月簡直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這時,松蘿說:“好啦,你快點坐下,你別忘了,我還要為你作畫呢。”
說完,就拉著白月坐下,她反應過來,盡力抑制住眼淚,快速整理儀容。
松蘿有序拿出畫具,擺上筆墨紙硯,在硯臺上倒了些清水,蘇見負責研墨,在桌上鋪開一張宣紙畫軸,看向白月。
白月背靠青山綠樹和清澈湖水,微微笑著,松蘿收回目光,望著潔白的宣紙略一思忖,心中很快有了想法。
待蘇見研好墨,就開始揮毫潑墨。
松蘿今日身著一襲蜜蠟黃內襯,立領邊緣繡有楓葉,將少女溫潤的膚色襯得愈發晶瑩透白,罩于其外的是一件淺湖藍色的薄羅大袖衫,如未眠湖湖心最澄澈的那片水光,一束深藍紅色芍藥軟緞纖腰盈盈。衣裙上還精巧繡著幾朵朱紅海棠,在領緣袖口亦悄然綻放。頭上發髻規整,插了一支銀白流蘇簪和幾支玉制雕花簪,其余秀發簡單垂在背后,看上去簡潔素雅。
她坐在畫案前聚精會神地畫著,與平日跳脫的形象截然不同,她認真做起事情來,尤其是安靜下來不茍言笑時,是格外的清冷素靜。
“上月,我聽聞你大哥蘇遇要回來了?”
“對啊,下月他就要回來了。”
“話說,我還未曾見過你大哥呢,也就在他投軍前見過幾次,長什么模樣我都不曾記清。”
松蘿眼眸亮了亮,笑說:“下月我大哥回來你就能見到他了。”
“你大哥竟如此厲害,能上戰場,可見應當氣宇不凡,英姿颯爽。”
蘇見研墨的動作停了下來:“我大哥自然如此,我到時候還想讓大哥指導我騎馬射箭呢。”
蘇見這人學什么都起勁,不管學不學得會。
……
“畫好了。”
松蘿把畫筆一放,揉了揉手腕。
這幅青灰宣紙上,遠山如黛漸隱于云靄,一霞色長裙女子背身獨坐石磯,青絲如云,一支金蝶簪斜綰其間,流光微爍;衣袂垂落似與蒼石相融。青湖游魚、水蓼紅蕊點綴幽寂,石邊苔痕如歲月淚跡,右上角還有落款和朱文鈴印——上月,整個畫面空濛清冷。
好一副青嶂美人圖!
蘇見和白月已經心馳神往了。
“上月,你的丹青,蘇陵的老畫師們都是稱贊不絕,我可真是佩服你!”
松蘿聽了也揚頭笑了起來。
“你可別夸她了,臉都上天了。”蘇見說。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松蘿幾乎是咬牙。
……
青蕪山入夜,三人都會到了家中。
今夜松蘿累了一天,很快就入眠了,夢中偶有今日愉悅時光,她在夢中笑著說。
“我想永遠都這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