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閉合的瞬間,絕對的黑與令人窒息的惡臭如同怪物的巨手,將兩人徹底攫住。
狄仁心掌中那點微弱的磷光,在這黑暗的秘室中,僅僅照亮了他自己因強忍嘔吐而扭曲的下頜輪廓,隨即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如同螢火墜入深海。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敗的蜜糖混合著生銹的刀片。
那股濃烈的、陳年尸油特有的、令人作嘔的油膩甜腥,混雜著刺鼻藥物和腐朽紙漿的氣息,無孔不入地鉆進鼻腔,直沖腦髓。狄仁心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干嘔,
他的手死死捂住口鼻。
白行歌緊隨其后,在洞口閉合的剎那,內腑的滯澀感如同被無形重錘狠狠鑿擊。
那股噴薄而出的、粘稠如墨的陰冷怨氣,裹挾著秘室深處更為濃郁的邪異氣息,如同尖銳的錐子
狠狠刺入她枯竭的靈脈。喉頭腥甜翻涌,她強行壓下,齒間已嘗到一絲鐵銹味。袖中斷玉滾燙如烙鐵,灼燒著皮膚,那強烈的牽引感幾乎化為實質的刺痛,直指秘室深處——
狄仁心強忍著翻江倒海的惡心和刺骨的陰寒,摸索著從腰間布袋里又掏出那個小小的皮囊。這次,他倒出稍多一點的磷粉,用指尖捻開,涂抹在自己和緊隨其后的白行歌的袖口邊緣。兩抹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慘綠色幽光,在絕對的黑暗中幽幽亮起,僅僅能勾勒出兩人手臂的模糊輪廓,如同兩簇飄蕩的鬼火。
借著這點微光,狄仁心看清了眼前方寸之地——這是一條向下傾斜的、僅容一人彎腰通行的狹窄甬道。
墻壁和腳下都是粗糙的夯土,冰冷刺骨,觸手濕滑粘膩,其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凝固的不知名油脂。空氣的惡臭在這里被壓縮到極致。
他弓著腰,像一頭在黑暗地穴中潛行的獸,每一步都踏得極其小心,避免發出任何聲響。白行歌緊隨其后,素白的衣袖在幽暗磷光映照下,如同引路的幡。
她的感知被提升到極致,枯竭的靈力艱難地凝聚成最纖細的觸角,在滿目的黑暗和怨氣中艱難延伸,捕捉著前方任何一絲異常的波動。
甬道深處,那股與斷玉共鳴的“嗡”鳴感愈發清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痛苦韻律。
甬道不長,傾斜向下走了約莫十幾步,前方豁然開闊——他們進入了秘室的主體。
狄仁心停下腳步,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盡管那惡臭的空氣幾乎讓他窒息。
慘綠色的袖口磷光,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地照亮了眼前地獄般的景象。
秘室不大,四壁是冰冷的夯土墻,沒有任何窗戶,如同一個巨大的、深埋地底的棺槨。
空氣在這里淤積發酵,惡臭濃烈得如有實質。地面同樣覆蓋著一層濕滑粘膩的污垢。
最觸目驚心的是秘室中央和角落堆積如山的材料——
靠近入口的一側,堆放著數十卷顏色詭異、散發著濃烈油膩甜腥氣息的彩紙!那些紙張并非常見的鮮亮,而是呈現出一種沉郁的暗紅、靛藍和墨黑,表面油光發亮,仿佛被反復浸泡在某種粘稠的油脂中。狄仁心湊近其中一卷暗紅色的紙,磷光下,那紙面竟隱隱泛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幽光,正是浸透尸油的特征!
旁邊是幾個半人高的粗陶大缸,缸口用油布封著,但依舊有濃烈刺鼻的辛辣藥味和另一種難以言喻的腐敗腥氣絲絲縷縷地透出。
狄仁心用鐵簽小心地挑開一點油布縫隙,一股混合著硫磺、硝石、某種動物腺體分泌物和濃重血腥味的詭異氣味猛地沖了出來!
他立刻蓋緊,胃里一陣翻攪,額角滲出冷汗——這是煉制邪門朱砂和血竭粉的原料!
而在秘室最深、最黑暗的角落,磷光幾乎無法觸及的地方,堆疊著幾個尚未完工的紙人!
這些紙人的形態,與外面作坊里的截然不同,透著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邪異!
其中一個紙人,軀干和四肢已經糊好慘白的底紙,但那張臉的位置——空空如也!沒有描繪五官,甚至沒有臉型的輪廓,只是一片純粹的、令人心悸的慘白平面!在幽暗的磷光下,這片空白仿佛一個通往虛無的洞口,傳播著無聲的恐懼。
另一個紙人,四肢被刻意扭曲成一種非人的角度,關節處用粗硬的竹篾強行拗折固定,呈現出一種活人瀕死掙扎般的詭異姿態,僵硬地倚靠在土墻上。
而最靠近內側的那個紙人,身形纖細,明顯是女性。它身上套著一件尚未完工的紙嫁衣!猩紅的底子,用金線勾勒著粗糙扭曲的龍鳳圖案,在慘綠磷光下反射出詭異的光澤。嫁衣的下擺處,大片深褐色、近乎黑色的污漬暈染開來,如同干涸的、陳舊的血跡——與王巧姑懷中那件如出一轍!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件紙嫁衣的胸口位置,似乎被什么東西從內部頂起,形成了一個微微的、不自然的凸起!
白行歌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鎖在那個穿著紙嫁衣的詭異紙人身上!
就在她的目光觸及那微微凸起的胸口的剎那——
撲哧——
一股強烈到無以復加的、充滿無盡痛苦和絕望的靈魂波動猛地從那紙人內部沖擊而來,狠狠撞上了白行歌瀕臨枯竭的靈識!
“唔!”白行歌悶哼一聲,身體劇震,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本就脆弱的內腑瞬間翻江倒海,眼前猛地一黑,喉頭腥甜再也壓制不住,一縷殷紅的血絲順著她緊抿的唇角緩緩溢出。
她踉蹌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濕滑的土壁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這聲悶響在死寂的秘室里如同驚雷!
“白兄?!”狄仁心駭然回頭,袖口磷光映照下,白行歌蒼白的臉和嘴角刺目的血痕讓他瞳孔驟縮。
然而,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白行歌撞上墻壁的瞬間,秘室深處,仿佛某種沉睡的、由惡意和怨念編織的開關被驟然觸發!
“嘩啦——”
“窸窣——”
“咔…咔…”
無數紙張摩擦、竹篾扭動、關節錯位的詭異聲響,如同潮水般從秘室入口的甬道方向,從他們身后堆積如山的材料后面,甚至從頭頂那看不見的黑暗中,猛地爆發出來!瞬間充斥了整個狹小的空間!
秘室入口處,那扇由機括控制的暗門縫隙里,無數慘白僵硬的手指,正瘋狂地扒拉著門縫!那是外面作坊里的紙人?!
它們如同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被秘室內驟然爆發的生魂波動和活人氣息徹底驚醒!
堆積在秘室角落那些浸透尸油的彩紙卷,無風自動,發出“噗噗”的悶響,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掙扎!
而秘室中央,那幾個形態扭曲的未完成紙人——那個沒有臉的紙人,慘白的平面緩緩轉向兩人的方向;那個四肢扭曲的紙人,拗折的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聲,以一種非人的姿態緩緩撐起身體/
那個穿著紙嫁衣的紙人,它胸口那微微的凸起劇烈地起伏著,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里面瘋狂地沖撞、嘶吼!紙嫁衣的表面,甚至浮現出無數細密的、如同蛛網般的裂痕!
整個秘室,活了。
無數慘白的手臂、扭曲的肢體、空無五官的臉孔、裂開的猩紅紙衣…在慘綠磷光搖曳的方寸之地,在濃得化不開的惡臭和怨氣中,從四面八方,帶著令人窒息的惡意和冰冷的死寂,如同地獄中爬出的白色尸潮,朝著秘室中央兩個渺小的活人,緩緩地、無聲地、卻又勢不可擋地——合圍而來!
狄仁心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他猛地將白行歌往自己身后一拽,動作快如閃電。同時,他那只一直按在腰間鼓囊囊舊布袋上的手,如同出洞的毒蛇般探入袋中——
再抽出時,指縫間已赫然夾滿了七八枚邊緣磨得異常鋒利、通體刻滿細密扭曲符文的——銅錢!
“靠!”一聲帶著驚怒和狠厲的咒罵從狄仁心牙縫里迸出。他眼神銳利如刀,再不見半分油滑,只有冰冷的決絕。手臂猛地一掄,夾著銅錢的手指如同彈撥琴弦般閃電般彈出!
“咻!咻!咻!咻!”
數道撕裂空氣的尖嘯驟然響起!那幾枚刻滿符文的銅錢化作數道肉眼難以捕捉的金線,帶著凌厲無匹的破邪之力,如同疾馳的流星,狠狠射向秘室入口處扒門縫最兇的幾只紙人手臂,以及那個正撐起扭曲身體、關節咔咔作響的紙人——
金光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