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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困途

淚珠

那顆紅珠子躺在藏藏沾滿污泥的掌心,雨水沖刷著它,洗去泥垢,卻洗不掉那抹深入骨髓的艷紅。它圓潤、光滑,冰涼地貼著皮膚,像一滴凝固的血淚,又像一顆從心尖上剜下來的朱砂痣。藏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瞬間涌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他僵立在冰冷的雨幕里,耳邊是母親壓抑的抽泣和雨點砸在泥地上的噗噗聲,可所有的聲音都遠去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擊著肋骨,震得他指尖發麻。

扇扇眉心那點灼灼的胭脂紅,城門下璀璨燈火里永不熄滅的朱砂印記,還有……那支梅花銀簪簪頭,空蕩蕩、深不見底的凹陷……所有的畫面都在這顆珠子的紅芒里轟然炸開,又迅速坍縮,最終凝聚在掌心這小小的、冰冷的圓點上。

“娘……”藏藏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他猛地抬起頭,看向還在泥濘里失魂落魄的母親,“你看!”

藏藏娘聞聲抬起淚痕斑駁的臉,渾濁的目光落在兒子攤開的手掌上。那顆珠子在灰暗的雨天下,紅得驚心動魄。她先是茫然,隨即像是被那抹紅狠狠刺了一下,渾濁的眼睛驟然睜大,嘴唇哆嗦著:“這……這是……”

“扇扇的!”藏藏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冰冷的雨腥氣,“是簪子上掉的!那天……燈會那天!”他清楚地記得,扇扇娘將那支簪子塞進女兒手里時,簪頭那朵精致的梅花,花蕊處就是這樣一個圓潤的凹陷。當時他就覺得少了點什么,此刻,這缺失的珠子竟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他手里!

一股巨大的沖動攫住了他。是憤怒,是憋屈,是連日來積壓在胸口幾乎要爆炸的悶氣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這東西是扇扇的,是她最珍視的東西!憑什么讓它陷在這冰冷的泥里?憑什么讓扇扇承受失去它的痛苦?而那個頑固的老頭子,那個摔煙鍋、拒人于千里之外、讓娘淋著雨受辱的人……藏藏胸中翻騰的巖漿瞬間找到了目標。他猛地攥緊那顆冰冷的紅珠,珠子硌得掌心生疼,卻絲毫不及他心頭的怒火灼熱。

“我去還給她!”他低吼一聲,像一頭發怒的豹子,轉身就朝著扇扇家的方向沖去!泥漿被他沉重的腳步踐踏得四處飛濺,那雙早已面目全非的藍布鞋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藏藏!回來!”藏藏娘在身后嘶聲呼喊,聲音被風雨撕扯得破碎,“別去惹他!回來啊!”

藏藏充耳不聞。冰冷的雨水澆在頭上、臉上,卻澆不滅他心頭的火。他只有一個念頭:把這該死的珠子塞回扇扇手里!讓她知道,她的東西,他找到了!至于那個老頭子……他攥著珠子的手又緊了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就是要讓他看見!看見他藏藏不是只會傻傻地幫他犁地!看見他藏藏也能找回他女兒失去的東西!

他幾步沖到扇扇家那扇低矮的院門前。雨水順著破舊的門板往下淌。他毫不猶豫地抬起手,用沾滿泥污的拳頭,狠狠地、帶著宣泄般的力道,砸在了門板上!

“砰!砰!砰!”

沉重的敲門聲如同悶雷,瞬間撕裂了雨幕的單調,也打破了小院死水般的寂靜。

門內,死一般的沉寂只持續了一瞬。

緊接著,西屋那扇緊閉的門猛地被拉開,力道之大,撞在土墻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扇扇爹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依舊是那件舊黑棉襖,臉色卻比之前更加灰敗,嘴唇毫無血色。他顯然是被這粗暴的敲門聲驚起,渾濁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此刻正死死地、難以置信地盯著院門方向,胸膛劇烈起伏著,像拉破的風箱。那眼神,是震驚,是被冒犯的狂怒,還有一種被強行從絕望深淵拖拽出來的、瀕臨崩潰的猙獰。

藏藏娘氣喘吁吁地追到兒子身后,看到西屋門口扇扇爹那副駭人的模樣,嚇得魂飛魄散,一把死死拽住藏藏濕透的胳膊:“走!快走啊!你作死啊!”

就在這時,堂屋通往里屋的布簾被猛地掀開。扇扇沖了出來。她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砸門聲和西屋的巨響嚇壞了,小臉慘白如紙,嘴唇顫抖著,目光驚恐地在院門、西屋門口暴怒的父親以及被娘死死拽住、渾身泥濘卻眼神兇狠的藏藏之間逡巡。

“藏藏哥……爹……”她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藏藏被娘死命拽著,身體被拉得一個趔趄,卻梗著脖子,毫不退縮地迎視著西屋門口那雙噴火的眼睛。他猛地掙脫開娘的手,高高舉起那只緊握紅珠的拳頭,雨水順著他沾滿泥污的手臂流下。

“王老石!”藏藏的聲音嘶啞,帶著少年人不管不顧的狠勁,第一次直呼扇扇爹的名字,“看清楚!這是你閨女的東西!掉地里了!我給你閨女找回來了!”他吼著,每一個字都像砸在凍土上的石頭。

他不再看扇扇爹的反應,猛地轉向門口嚇呆了的扇扇。他幾步沖到她面前,一把抓過她冰涼顫抖的小手,將那顆帶著他掌心泥污和體溫的紅珠子,狠狠地、不容拒絕地拍進了她的掌心!珠子冰冷的觸感讓扇扇渾身一顫。

“拿著!”藏藏吼完,看也不看扇扇瞬間涌上淚水的眼睛,猛地轉身,拉起還在發懵的娘,一頭扎進了外面無邊無際的冷雨里。他的背影決絕而憤怒,像一把劈開雨幕的刀。

院門洞開著,冰冷的雨水灌了進來。

扇扇僵立在原地,渾身冰冷,只有掌心那顆被強行塞入的紅珠子,像一塊燒紅的炭,燙得她靈魂都在顫抖。她下意識地低頭,看著掌心里那抹刺目的紅。雨水沖刷著珠子,也沖刷著她沾了泥污的手,那紅卻越發鮮艷,灼痛了她的眼睛。她認出來了……是娘給她的簪子上掉的那顆!是燈會那晚,她別在發間時,不知何時遺失的……

她猛地抬頭,望向藏藏消失的雨幕方向,又惶惑地轉向西屋門口。

扇扇爹依舊僵立在門口,像一尊被雷劈中的泥塑。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扇扇攤開的掌心——那顆在雨水中閃著妖異紅光的珠子。那抹紅,像一把燒紅的錐子,狠狠地扎進了他渾濁的瞳孔深處。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冷雨嘩嘩地沖刷著院落,沖刷著扇扇爹灰敗的臉,沖刷著扇扇掌心那顆冰冷的紅珠。

突然,扇扇爹的身體劇烈地晃動了一下。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門框,指節因為用力而扭曲變形,發出可怕的“咯咯”聲。他張大了嘴,像是要發出咆哮,喉嚨里卻只擠出幾聲破碎、嘶啞的“嗬……嗬……”聲,如同破舊風箱在垂死掙扎。他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著,額角的血管暴凸,像要炸裂開來。那是一種被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憤怒徹底淹沒的神情。

他看著那顆珠子,仿佛那不是珠子,而是他竭力想要埋葬、卻被人硬生生挖出來的、血淋淋的過去!是恥辱!是失敗!是壓垮他最后一點尊嚴的最后一根稻草!

扇扇被他爹這副瀕死般的模樣嚇傻了,眼淚洶涌而出,失聲尖叫:“爹——!”

“噗——”

一口濃稠、暗紅的血,毫無征兆地從扇扇爹大張的嘴里噴了出來!在灰暗的雨幕背景下,那噴濺的血霧顯得格外刺眼、驚心!血點濺落在門框上、泥地上,也濺落在他自己破舊的黑棉襖前襟,迅速被雨水洇開成一片片猙獰的暗色。

扇扇爹的身體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猛地向前一栽,直挺挺地朝著冰冷的泥地倒了下去!

“爹——!”扇扇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混合著扇扇娘從里屋沖出的絕望尖叫,瞬間撕裂了紅土坡上空沉重的雨幕。

藏藏拖著娘,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在回家的泥濘路上。冰冷的雨水糊了滿臉,他胸中那股暴烈的怒火隨著奔跑和冷雨的沖刷,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茫的冰冷和隱隱的不安。他剛才……是不是太過了?

就在這時,隔壁院子里那聲凄厲到變形的哭喊——“爹——!”——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刺穿雨幕,也刺穿了藏藏的耳膜!

藏藏的腳步瞬間釘死在泥濘里。他猛地回頭,望向扇扇家院子的方向,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那哭喊聲里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藏藏娘也聽到了,她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一把抓緊兒子的胳膊:“天爺……出事了……真出事了……”

藏藏僵硬地站在原地,雨水順著他的下巴滴落,砸在腳下的泥水里。他攥著紅珠時那滾燙的、不顧一切的沖動早已消失殆盡,只剩下掌心里殘留的、冰冷的泥污感,和一種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恐懼。隔壁院子里混亂的哭喊和尖叫聲隱約傳來,像鈍刀子割著他的神經。

扇扇爹倒下了……因為他砸了門,因為他把那顆該死的紅珠子,硬生生摔在了那潭死水之上!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看著自己那只剛剛緊握紅珠的手。泥污被雨水沖刷掉一些,指縫里還殘留著暗紅的痕跡,不知是泥還是……幻覺中濺上的血點。那抹紅,此刻像烙鐵一樣燙著他的眼睛。

藏藏娘看著兒子瞬間褪盡血色的臉和失魂落魄的樣子,又驚又怕,用力推了他一把:“還愣著干啥?快……快回去看看啊!”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藏藏被推得踉蹌一步,卻像是被釘在了原地。他抬起頭,望向那扇洞開的院門,里面傳出的混亂哭喊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他。他想邁步,雙腳卻像灌滿了冰冷的鉛塊,沉重得抬不起來。恐懼和一種巨大的、冰冷的愧疚感,像這無邊的冷雨一樣將他從頭到腳澆透,凍結了他所有的勇氣。

他最終只是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搖了搖頭,喉嚨里發出一個破碎的音節:“……不。”他不敢去。不敢面對那潭被他親手攪起滔天巨浪的死水,不敢面對扇扇爹倒下的身影,更不敢面對……扇扇那雙此刻必定充滿痛苦和怨恨的眼睛。

他猛地轉過身,像逃避什么洪水猛獸,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著自己家那扇同樣低矮、此刻卻仿佛成為唯一庇護所的院門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泥濘和自己的恐懼之上。身后扇扇家院子里混亂的哭喊和風雨聲,交織成一張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網,將他牢牢困在了這倒春寒的冰冷泥潭里。那顆被他找回又拋出的紅珠,仿佛帶著無盡的詛咒,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上,比這漫天的冷雨更寒,更重。

雨還在下,不大,卻綿密得像一張網,把整個紅土坡都罩在一片濕冷的灰暗里。

藏藏把娘送回屋,看著她失魂落魄地坐在炕沿上,眼神空洞地望著漏雨的房梁,嘴唇不停地哆嗦,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沒敢再說話,默默地找了塊破布,去堵窗臺上那個不斷滲水的縫隙。手指觸到冰冷的窗框,才發現自己的手還在抖。

隔壁的哭喊聲、慌亂的腳步聲、還有幾個鄰居被驚動后壓低的議論聲,像無數根細針,密密麻麻地扎進他的耳朵里。每一聲響動,都讓他的心猛地一縮。

他背對著屋門,蹲在窗下,脊梁骨一陣陣發涼。剛才那股子不管不顧的狠勁,早被一種黏稠的、令人窒息的恐懼取代了。他甚至不敢去想,王老石現在怎么樣了。是死了?還是……他不敢往下想。

他只是反復地搓著自己的雙手,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紅珠子冰冷的觸感,和扇扇小手的顫抖。他想起自己把珠子拍進她掌心時的決絕,那時只覺得解氣,覺得要替她討個說法,可現在想來,那更像是一種不計后果的莽撞,一頭撞進了本就搖搖欲墜的危墻。

“藏藏……”娘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沙啞得幾乎聽不清,“你說……你說老王他……”

藏藏猛地站起來,背對著她,喉嚨發緊:“不知道。”三個字,硬邦邦的,像從凍土里摳出來的石頭。他知道娘想問什么,可他答不上來。他甚至不敢去看娘那雙寫滿恐懼的眼睛。

隔壁的動靜漸漸小了些,哭喊聲變成了壓抑的啜泣,間或有幾個男人低沉的交談聲。過了約莫一個時辰,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有人大聲喊著“李郎中來了”,然后是扇扇娘帶著哭腔的道謝聲。

藏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耳朵幾乎要貼到冰冷的墻壁上。他聽見李郎中被請進西屋的聲音,聽見扇扇低低地跟郎中說著什么,聲音含糊不清,充滿了恐懼。

時間像被拉長了,每一秒都過得格外緩慢。屋漏下來的水,滴在地上的破盆里,“嘀嗒、嘀嗒”,在這死寂的屋子里,顯得格外清晰,敲得人心里發慌。

藏藏娘不知何時挪到了他身邊,老樹皮一樣的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冰涼的汗水浸濕了她的袖口。“會沒事的……會沒事的……”她喃喃自語,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藏藏沒有回應。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又像是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想起王老石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樣子,想起他抽煙鍋時緊鎖的眉頭,想起他看扇扇時眼神里難得的柔和,也想起他拒絕自己和娘時的冷漠與固執。可無論如何,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扇扇的爹。

不知過了多久,西屋的門開了。李郎中走了出來,聲音不高不低,卻能清晰地傳到隔壁。“……人是暫時穩住了,但一口氣吊著,兇險得很。年紀大了,又受了這么大刺激,能不能挺過今晚,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那……那怎么辦啊李郎中?”是扇扇娘帶著哭腔的追問。

“先熬著吧。我開個方子,你們趕緊去抓藥,煎了給他灌下去。另外,千萬不能再讓他受任何刺激了,一點都不能。”

腳步聲遠去,應該是有人拿著方子去抓藥了。院子里又恢復了那種沉重的寂靜,只剩下壓抑的呼吸聲和偶爾的啜泣。

藏藏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暫時穩住了……但兇險得很……挺過今晚……每一個字,都像錘子一樣砸在他的心上。

他知道,李郎中的話,像一道無形的枷鎖,牢牢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王老石的命,現在就懸在一根線上,而這根線,是他親手撥動的。

如果王老石真的挺不過去……

藏藏猛地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下去。

雨漸漸小了,變成了淅淅瀝瀝的毛毛雨,敲在窗紙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天慢慢亮了,灰蒙蒙的光透過窗欞照進來,照亮了屋子里的塵埃和潮濕的水汽。

這一夜,格外漫長。

藏藏一夜沒合眼,就那么靠著墻,聽著隔壁的動靜。沒有再傳來更壞的消息,也沒有傳來好消息。一切都像被凍住了,只有時間在緩慢地流淌。

天亮了,可紅土坡上的空氣,比夜里的雨還要冷。藏藏知道,有些東西,從他把那顆紅珠子拍進扇扇掌心的那一刻起,就徹底碎了。而他,必須要面對這破碎的一切,無論他有多害怕。

他慢慢地站起身,腿麻得幾乎站不穩。他看向屋門,仿佛能穿透門板,看到隔壁那扇緊閉的院門,和門后那片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的寂靜。

他得去看看。哪怕只是遠遠地站著,哪怕會面對扇扇怨懟的眼神,哪怕……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他必須去。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壓不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冰冷地鉆進肺里,帶著泥土和雨水的腥氣。他朝著屋門,一步一步,艱難地挪了過去。

全齊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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