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鳶之前在別家赴宴的時候,也曾遠(yuǎn)遠(yuǎn)見過這位鳳縣君幾面。
只是鳳名花從未拿正眼看過他們雷家人。
“怎么才來?還不快見過縣君娘娘。”甄秀群的語氣里帶著三分嗔怪。
雷鳶微低了頭盈盈下拜,落落大方道:“雷鳶給縣君娘娘請安。拜見來遲,還望縣君娘娘見諒?!?/p>
“可是多禮,快別拜了?!兵P名花只一眼便取中了雷鳶,伸手將她拉至自己跟前,“真是個好孩子,透著一股子靈氣?!?/p>
“縣君別夸獎她,這孩子實(shí)則上不得高臺擺,也只能在人前裝這么一時三刻罷了。”甄秀群眼皮猛跳,她可不愿意鳳名花看中自家女兒。
這同虎狼看上羔羊何異?
鳳名花只笑著看了她一眼,繼續(xù)拉著雷鳶道:“你多大了?可及笄了沒有?”
雷鳶今年二月里才行了笄禮,這個鳳名花已然打聽過了,是故意問的。
“這孩子剛滿十五,還小呢!”甄秀群忙說,“更是叫我們慣壞了,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懂事。”
“你這話說的,女子未出閣之前都是懵懵懂懂的,只要聰明伶俐,現(xiàn)學(xué)都來得及?!兵P名花道,“我看你就是太多慮了。像你們家四姑娘這樣的好人才,只須教調(diào)個一年半載,必然就能成獨(dú)擋一面的當(dāng)家主母?!?/p>
她的話越發(fā)明晃晃起來,聽得甄秀群肝膽俱寒。
“縣君夸贊她,我當(dāng)然高興。只不過這孩子年紀(jì)實(shí)在小,無論如何也得養(yǎng)在我身邊三五年,才好說別的。”甄秀群知道自己必須得盡早表明態(tài)度,“再說了,她上頭還有三個姐姐呢!到時候那三個出了閣,她看著聽著也能學(xué)得穩(wěn)重些?!?/p>
雷鳶今年只有十五歲,按照大周的風(fēng)俗,如果不是極特殊的情況,譬如父母早亡止余孤女一個,或是家里遭了難,不得不將女兒早早嫁去夫家躲災(zāi),亦或者為了沖喜,一般人家的女兒總要長到十八九歲才出閣,甚至還有二十出頭才成婚的,也不稀奇。
又何況長幼有序,雷鳶是家里最小的女兒,上頭有三個姐姐,沒道理她先動婚。
鳳名花在心中冷笑,甄秀群所說的只是一般人家的規(guī)矩,她又豈會遵守?
就比如他們家的二姑娘雷鷺,多少人家來相看都看不中,多半要成老姑娘。難道下頭的雷鷙和雷鳶也要一直等著嗎?
又何況雷鳶雖然剛及笄,但現(xiàn)在把親事定下來,再過一二年過門也就是了,有什么不行的?
她鳳家女早就知道,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規(guī)矩是人定的,也是人打破的。
因此并不把甄秀群的話當(dāng)回事,而是從頭上拔下一只七寶華勝來,笑向雷鳶道:“我一見你就打心里頭愛的不行,你及笄時候我不知情,沒送你什么,今日就把這個給了你吧!你可不能推辭?!?/p>
甄秀群見她如此,就仿佛看到了荊軻展盡了燕亢都地圖后拿出來的匕首,忙上前阻攔道:“這可使不得!這東西太貴重了,折煞了她?!?/p>
要知道大周風(fēng)俗男方長輩來女方家相看的時候,若是看中了便從頭上取下一樣首飾戴在女方頭上,謂之“插釵子”。
鳳名花此舉由不得她不多想,顧不得許多便出聲阻攔。
“瞧你,這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是你們家四姑娘受不起,”鳳名花嗔怪地看著甄秀群,“還是你們根本瞧不上我的東西?”
最后一句話的口氣雖然戲謔,但已經(jīng)暗含了質(zhì)問。
甄秀群身邊雖然有兩個下人,可此情此景哪里敢插話?
便是她自己一時之間也不敢貿(mào)然開口。
雷鳶知道今日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鳳名花的東西,但又不好十分得罪了她。
正堆起笑臉來預(yù)備回絕,只聽身后腳步響,她二姐雷鷺從外頭進(jìn)來了。
“我聽說家里來了貴客,原來是縣君娘娘。”雷鷺嘴上說著卻并不行禮,她的目光似乎被鳳名花手里的華盛吸引了過去,伸手就拿了過來,嘴上還責(zé)怪著雷鳶,“雷小四,這好東西可輪不到你。”
鳳名花沒好氣地看著雷鷺,這位雷家的二姑娘矮矮胖胖,其貌不揚(yáng),甚至夠不上中人之姿。
和一旁明艷照人的雷鳶比起來,簡直是天懸地隔。
真想不到她們二人竟是同父同母所生。
而且她還這樣的不懂規(guī)矩,儀態(tài)全無。
難怪門第不如他們家的都不肯娶她。
“鷺兒,不得無禮?!闭缧闳核闪艘豢跉猓砻嫔线€是得訓(xùn)斥二女兒,“見了縣君怎么不拜?快把東西還回去!”
雷鷺全不在意,一張圓臉笑嘻嘻的,瞇著大小不一的眼睛道:“縣君娘娘大人大量,必然不會同我一般見識。只是人家的東西既然都送出來了,怎好不收著?畢竟東西是小,難得的是一番心意,如何能辜負(fù)?”
說罷她竟施施然把那華勝戴在了自己頭上,滿意地扭了扭脖子問雷鳶:“瞧著可好看嗎?”
全然不顧一旁鳳名花快要吃人的眼神。
鳳名花早聽說雷鷺既饞且懶,有人家來相看她,相不中也會依例留下兩匹緞子,因?yàn)椤熬劇迸c“斷”諧音,表示這門親事不成。
不過人們還是給這取了個好聽的名兒,喚作“壓驚”。
一般女子若是被留了壓驚緞,都會覺得面上無光,就算不哭上一場,也會好些日子不愿見人。
而雷鷺卻絲毫不以為意,甚至還會把這緞子拿出去賣了,換零嘴吃。
由此可見她不但全無心肝,而且臉皮還厚。
像這樣的貨色,便是陪嫁一座金山,她鳳名花也不要。
不過那華勝既然被她搶了去,以鳳名花的身份也不可能再要回來,權(quán)當(dāng)賞給丫頭婆子了。
反正她頭上首飾多,再拿一件給雷鳶就是了。
甄秀群見她再次抬手,暗叫不好,忙吩咐兩個女兒:“你們別在這里胡鬧了,快退下去吧!容我和縣君娘娘好好說話?!?/p>
雷鳶姐妹兩個應(yīng)聲退了出去,可是繞了個彎又從后門回到母親房內(nèi),躲在屏風(fēng)后偷聽。
這里甄秀群還在一個勁兒地賠不是,鳳名花輕舒了一口氣說道:“你不必如此,我哪里會和小孩子一般見識?真要這么想,可就是小瞧我了。”
“縣君大人大量,是我小人之心了?!闭缧闳好φf,“只是自愧教女無方。”
“說起來你家侯爺和三小姐去戍邊也有三年了吧?”鳳名花忽然調(diào)轉(zhuǎn)話頭,“我家鵬兒在那里做監(jiān)軍,信上常提起他們。”
她的話讓甄秀群的臉色頓時白了幾分。
丈夫雷政通和三女兒雷鷙戍守邊關(guān),而鳳名花的小兒子敖鵬卻正是雷家軍的監(jiān)軍。
不但有監(jiān)督的職責(zé),更有向朝廷密報的權(quán)力。
說一句他能左右雷家軍的生死也并不為過,畢竟他的外祖父可是當(dāng)今宰相,而皇帝如今還不能親政。
所謂“縣官不如現(xiàn)管”,敖鵬去年冬至一封奏報,說雷家軍駐扎的片云城糧草充足,至少能維持四五個月。
朝廷果然就沒有再調(diào)撥糧草,而丈夫和三女來信則說當(dāng)?shù)剀娒耧嬍称D難,每日只敢吃兩餐,且還有一頓是稀的。
只這一件事就能看出來敖鵬想要為難雷家軍,實(shí)在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