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制鏈接中斷后的劇痛,如同退潮后留在沙灘上的鋒利貝殼,依舊在楚昭的神經末梢隱隱作痛。她癱軟在冰冷的地面上,冷汗浸透了里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太陽穴的抽痛。腦海中,那些混亂的星艦影像碎片和冰冷的電子指令仍在瘋狂旋轉、碰撞:
刺耳的警報蜂鳴!
狂奔的銀白身影!
赤紅色風暴肆虐的星球!
還有那如同詛咒般回蕩的——“深空協議…隔離區…墜落程序…強制休眠…”
凌玄音最后那句帶著迷茫的質問——“你看到了什么?…是我的記憶嗎?”——更像是一把冰冷的鑰匙,捅開了楚昭認知深處某個銹死的鎖孔。
不是凌玄音在窺探她!是她的意識…她的存在本身,像一把錯誤的鑰匙,卻意外捅開了“深空遺響”系統深處某個塵封的數據庫!強行拽出了屬于凌玄音…或者說,屬于“方舟”星艦本身的記憶碎片!
“為什么是我?”楚昭喘息著,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更尖銳的疼痛對抗著顱內的混沌,“為什么我的意識能觸發她的系統日志?‘變量’…不僅僅是指我的思維方式?”
寢殿外,影衛如同幽靈般無聲地巡視著。被變相軟禁的壓力和身體精神的極度疲憊,如同雙重枷鎖,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她掙扎著爬起來,踉蹌走到桌案邊,目光落在了那枚冰冷的黑色符文梭上。
國師玄微子的東西…蘊含“邪異之力”的符文…本土世界對“啟明者”科技的另一種解讀?
一股強烈的沖動驅使著她。她需要轉移注意力,需要抓住一些“實在”的東西,來對抗腦海中那虛幻又沉重的星艦噩夢。她拿起符文梭,借著窗外透入的慘淡月光,仔細端詳。
梭體漆黑,非金非石,入手沉重冰涼。上面蝕刻的符文細密繁復,扭曲盤繞,與她之前看過的任何道家符箓或古籍記載都截然不同。它更簡潔,更幾何化,帶著一種冰冷的、非人的秩序感。
楚昭嘗試著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觸摸那些符文凹痕。就在她的指尖接觸到某個特定轉折點的瞬間——
滋啦!
一絲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藍色電火花,竟然從符文凹痕中跳躍而出,擦過她的指尖!
楚昭猛地縮回手,指尖傳來一陣微弱的麻痹感!她驚愕地看著那枚符文梭。這絕不是幻覺!剛才那瞬間,她仿佛感覺到這冰冷的死物內部,有某種極其微弱的能量回路被她的觸摸…極其笨拙地“擾動”了一下?
這感覺…很熟悉!就像…就像她在祈年殿地底,面對那些星艦金屬結構時,那種隱隱約約的、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手感”!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心中滋生。她強忍著頭痛,拿起桌上用來描畫眉黛的細銀簪(這是寢殿里能找到的最接近“工具”的東西),屏住呼吸,將簪子尖端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沿著符文梭上另一道更粗的主能量紋路凹槽,輕輕劃動。
沒有電火花。但就在簪尖劃過某個特定角度的節點時,楚昭的指尖再次感受到了那種極其微弱的能量“漣漪”!就像用一根針,輕輕撥動了一根緊繃到極致的、無形的能量絲線!
她的心跳驟然加速!這不是玄學!這更像是…電路!一種極其原始、極其簡陋、但原理上類似于集成電路的能量通路!國師掌握的符文科技,其核心本質,竟然是對“啟明者”基礎能量傳導技術的拙劣模仿和本土化應用?!
這個發現讓她精神一振,頭痛似乎都減輕了幾分。她忘記了影衛的監視,忘記了身體的疲憊,全神貫注地沉浸在對這枚符文梭的“解構”中。她用銀簪尖端小心翼翼地觸碰、試探著每一個符文的轉折點、連接處,感受著那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能量反饋,在腦海中艱難地勾勒著其內部可能的能量流動路徑…這像是一種本能,一種被強行喚醒的、屬于前世某個“她”的肌肉記憶和工程直覺!
就在她試圖勾勒一個復雜交叉節點的能量流向時,指尖的銀簪無意識地在梭體側面一個極其隱蔽的、類似接口的微小凹陷處,輕輕點了一下。
嗡!
符文梭內部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蜂鳴!梭體表面那些原本沉寂的符文,瞬間如同被激活般,流淌過一層極其暗淡、轉瞬即逝的暗紅色光芒!一股比之前清晰得多的、帶著陰冷束縛感的能量波動驟然擴散開來!
“不好!”楚昭心中警鈴大作!這動靜雖然微小,但在影衛的眼皮底下…
然而,預想中影衛破門而入的景象并未發生。那股陰冷的能量波動在擴散到寢殿門窗附近時,仿佛撞上了一層無形的、更加冰冷堅硬的屏障,瞬間被消弭于無形!
時間凝滯?!不,更像是…一種局部的能量屏蔽或吸收!
楚昭猛地抬頭,看向寢殿最深沉的陰影角落。
空氣如同水波般蕩漾,凌玄音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浮現出來。她依舊穿著素白衣裙,但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甚至透著一絲不正常的灰敗。她眼中那標志性的銀藍色光芒此刻明滅不定,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帶著一種極度的不穩定感。她的呼吸也比平時急促了些許,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強烈的、近乎失控的能量逸散氣息!
“你…在做什么?”凌玄音的聲音依舊冰冷,卻罕見地帶上了一絲壓抑不住的煩躁和…虛弱?她死死盯著楚昭手中的符文梭,目光銳利如刀,“誰讓你激活它的?!”
楚昭心中一驚,迅速將符文梭藏到身后,強自鎮定:“我…我只是研究一下敵人留下的東西!怎么,這也礙著你的事了?”她敏銳地捕捉到了凌玄音的異常狀態,“倒是你…看起來不太妙?你的‘深空遺響’…要沒電了?”
“閉嘴!”凌玄音低喝一聲,眼中銀藍光芒劇烈閃爍了一下,寢殿內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一瞬。她似乎想動用能力懲戒楚昭,但那股不穩定的能量波動反而更劇烈地在她周身震蕩起來,讓她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制住體內翻騰的能量,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促和虛弱:“沒時間跟你廢話!影衛的注意力被剛才的屏蔽力場短暫干擾了,但持續不了多久!立刻跟我走!”
“走?去哪?”楚昭愕然,“外面全是影衛!皇帝把我軟禁了!”
“去一個影衛找不到的地方!”凌玄音一步跨到楚昭面前,冰冷的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猛地抓住了楚昭的手腕!她的力氣大得驚人,幾乎要將楚昭的腕骨捏碎!
“你剛才…強行觸發了‘深空遺響’的核心航行日志碎片…”凌玄音的聲音在楚昭耳邊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混合著痛苦、急切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迫切,“那些碎片…那些記憶…它們像鑰匙一樣,在系統深處引發了連鎖反應!‘方舟’核心區域的某個隱藏協議…被激活了!它正在嘗試…自毀!”
“什么?!”楚昭如遭雷擊!星艦核心要自毀?!
“它釋放的識別信號…正在被國師那個老東西的破爛探測器捕捉!他很快就能鎖定核心的大致位置!”凌玄音語速飛快,眼中銀藍光芒狂閃,仿佛在與體內的能量風暴搏斗,“必須在信號徹底暴露、或者自毀程序不可逆啟動之前…進去!關閉它!或者…拿到控制權!”
“進去?怎么進去?核心區域不是被重重封鎖嗎?!”楚昭急道。
“你!”凌玄音猛地轉過頭,那雙明滅不定的銀藍色眼眸死死盯住楚昭,仿佛要將她靈魂都看穿,“你是‘變量’!你是唯一能觸發深層日志的人!系統…系統在排斥我的指令!但它對你的‘擾動’有反應!你的意識…你的存在本身…現在就是進入核心區域最后屏障的…**人形密鑰**!”
仿佛為了印證她的話,凌玄音抓住楚昭手腕的指尖驟然發力!一股遠比之前強制鏈接時更加狂暴、更加混亂的信息流,如同失控的高壓電流,順著兩人接觸的皮膚,狠狠沖進了楚昭的腦海!
“呃——!”楚昭眼前一黑,劇痛瞬間淹沒了她!
這一次,不再是旁觀者的視角!她感覺自己被強行拖入了那片混亂的記憶風暴中心!
視角在狂奔!冰冷的金屬地板在腳下飛速后退,急促的喘息聲就在耳邊!巨大的警報聲震耳欲聾!
視角猛地撞開一扇沉重的、閃爍著紅色警示燈的金屬閘門!門后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空間,中央是一個被無數管道和閃爍光纜連接的、如同巨大水晶柱般的幽藍色核心!核心表面,無數血紅色的裂紋正在瘋狂蔓延!
視角撲向核心前方一個懸浮的控制光臺!手指在光屏上瘋狂操作,試圖輸入指令,但光屏上只有刺眼的紅色警告框和不斷跳動的倒計時!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在空間中回蕩,帶著毀滅的決絕:
“…自毀協議‘歸零’啟動…核心過載臨界…”
“…隔離區坐標已鎖定…墜落軌跡修正完成…”
“…清除所有不穩定因子…包括…未授權訪問者…”
視角猛地抬頭!透過核心上方巨大的觀察穹頂,舷窗外不再是浩瀚星海,而是一顆被無邊無際的、狂暴的赤紅色沙塵暴完全籠罩的…巨大行星!它如同地獄之眼,在視野中急速放大!行星表面,隱約可見巨大到難以想象的、如同疤痕般的裂谷!
在控制光臺光滑如鏡的金屬表面反光中,楚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張沾滿汗水、寫滿驚恐和絕望的臉,銀白色的制服領口染著暗紅的血跡…而那張臉…赫然是凌玄音!不,是前世的凌玄音!或者說,是穿著“方舟”船員制服、身處星艦核心的凌玄音!
緊接著,反光中,在“凌玄音”身后,控制室的入口處,另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那人同樣穿著破損的船員制服,臉上帶著極度的震驚和試圖阻止的焦急,手中似乎還拿著某種工具…而那張臉…**模糊,卻讓楚昭感到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詭異的熟悉感!那是…那是她自己?!前世的…楚昭?!
“不——!!停下!!那不是我們的錯!!”記憶碎片中,那個穿著船員制服、頂著“凌玄音”臉龐的人發出凄厲絕望的嘶喊,拼命拍打著被紅色警告覆蓋的光屏!
而現實中的寢殿里,楚昭也在這雙重沖擊下,發出了痛苦而震驚的尖叫!
信息洪流驟然中斷!
楚昭如同虛脫般跪倒在地,渾身劇烈顫抖,瞳孔因極致的震撼而擴散!剛才看到的…是她自己前世的記憶碎片?!她和凌玄音…她們都在那艘船上!在“方舟”墜毀的核心現場!在自毀協議啟動的最后一刻!
凌玄音也松開了手,踉蹌后退一步,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才勉強站穩。她臉色慘白如紙,眼中的銀藍光芒黯淡得幾乎熄滅,嘴角甚至滲出了一絲極淡的血跡。顯然,強行引導并共享這段核心記憶碎片,對她也是巨大的負擔。
她喘息著,看著跪在地上、陷入認知崩塌的楚昭,冰冷的眼中第一次沒有了算計和審視,只剩下一種同樣被顛覆的、帶著血色的疲憊和確認。她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跡,聲音嘶啞,卻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楚昭混亂的意識上:
“看到了嗎?公主殿下…”
“那不是我的記憶…”
“那是‘我們’的記憶。”
“我們…都在那艘注定墜落的船上。”
“現在,它快死了…拉著我們一起。”
“你…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