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旺諾心里一驚。她這姿勢是偷偷學母親的,連老藥婆都沒注意過,這男人怎么會知道?
“你到底是誰?”
“巖召。”
男人答得干脆,還指了指自己的彎刀:“這刀叫銀月,在允景洪城的碼頭,不少人認識。”
允景洪城,傣族土司府的所在地。阿依旺諾的心沉了沉,果然是土司府的人。
她后退一步,腳踩到塊松動的石頭,差點滑下去。巖召眼疾手快地伸手想扶,卻被她猛地躲開。
他的手僵在半空,自嘲地笑了笑:“看來你們苗寨的人,對我們傣家人意見不小。”
“你們和紅彝人串通,燒了我們的寨,還想讓我們有好臉色?”
阿依旺諾咬著牙,腿上的傷口因為激動又開始疼,眼前陣陣發黑。
巖召的眉頭突然皺緊了:“你說什么?紅彝人燒了月亮寨?”
“不是你們默許的嗎?”
她反問:“月亮寨的老族長說,土司府早就和紅彝人勾搭上了,用鴉片換我們的蠱種!”
“放屁!”
巖召突然低罵一聲,聲音里帶著火氣:“那老東西懂個屁!紅彝人昨天剛劫了我們土司府的船,我這一身傷就是跟他們打的!”
他說得急了,牽動了胸前的傷口,咳嗽起來,每咳一聲都有血沫從嘴角溢出來。
阿依旺諾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心里的懷疑松動了些——如果他是來追殺她的,沒必要演得這么像。
“你……”
她剛想說什么,就見巖召突然臉色一變,猛地撲過來把她按在地上。
“趴下!”
幾乎是同時,一支羽箭“嗖”地從頭頂飛過,釘在剛才她靠著的巖壁上,箭尾還在嗡嗡作響。
阿依旺諾嚇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了。她抬頭看見密林深處沖出幾個穿著紅披氈的人,臉上畫著猙獰的油彩——是紅彝人!
“抓住那個傣崽子!”
為首的紅彝人嘶吼著,手里揮舞著砍刀:“土司府的小雜種,看你往哪跑!”
巖召把她往崖壁的凹陷處一推,自己抄起彎刀站起來,盡管他的腿在打顫:“躲好!”
紅彝人已經沖了上來,領頭的揮刀就朝巖召砍去。巖召側身躲開,彎刀帶著風聲回劈,正好砍在對方的胳膊上。
可他畢竟有傷在身,動作慢了半拍,另一個紅彝人的刀已經到了他后腰。
“小心!”
阿依旺諾想也沒想就抓起地上的石頭扔過去,正好砸在那紅彝人的額頭上。
那紅彝人吃痛,動作頓了頓。巖召趁機轉身,彎刀劃破了他的喉嚨。
可這一下也讓巖召露出了破綻,領頭的紅彝人抓住機會,一刀砍在他的肩膀上。巖召悶哼一聲,踉蹌著后退,差點掉下懸崖。
“就這點本事,還敢跟我們紅彝人斗?”
領頭的紅彝人獰笑著逼近:“刀安仁的種,果然跟他爹一樣廢物!”
巖召咬著牙想站起來,卻怎么也使不上力氣。紅彝人的刀舉了起來,陽光照在刀刃上,晃得人睜不開眼。
阿依旺諾看著巖召染血的側臉,突然想起老藥婆替她擋拐杖的樣子。
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抓起那根只剩木柄的鐮刀,從崖壁后沖了出去,用盡全身力氣往那紅彝人的腿上戳去。
“啊——”
紅彝人慘叫一聲,轉身一腳把她踹倒在地。
這一下踹得她五臟六腑都像移了位,她趴在地上,看見巖召趁機撲過去,彎刀狠狠插進了紅彝人的胸口。
剩下的兩個紅彝人見頭領死了,對視一眼,竟然轉身就跑,很快消失在密林里。
危機解除,巖召卻再也撐不住了,“咚”地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肩膀上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血。
阿依旺諾掙扎著爬起來,腿上的傷口和剛被踹的地方都在疼,可她顧不上這些。
她跑到巖召身邊,撕開自己還算干凈的里衣,按住他流血的傷口:“你怎么樣?”
巖召抬起頭,臉色白得像紙,卻還在笑:“你這苗寨姑娘……下手挺狠。”
“別說話。”
她皺著眉,想起母親手札里說的,止血要先按住主要血管。
她找到傷口上方的動脈,用力按住:“你流了太多血。”
巖召的目光落在她腿上的傷口,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破布:“你自己也傷著……有藥嗎?”
阿依旺諾搖搖頭:“藥囊破了。”
“我有。”
巖召吃力地從懷里掏出個小竹筒,遞給她:“里面是我們傣家的止血粉,用蜂蠟封著的,沒濕。”
她接過來,拔開塞子,一股清涼的草藥味飄了出來,里面還混著蜂蜜的甜香。她先把粉撒在巖召的傷口上,用撕下來的里衣緊緊纏好,再處理自己腿上的傷。
做完這一切,兩人都累得癱在地上,誰也沒說話。
風從崖下吹上來,帶著瀾滄江的水汽,比林子里的瘴氣好聞多了。
阿依旺諾看著天上的云,突然想起父親說過,瀾滄江的云是會走的,從上游的雪山來,往下游的平原去,見過很多故事。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她問。
巖召望著遠處的密林,聲音有些低:“我爹要跟紅彝人做鴉片生意,我不答應,偷了他的賬本想去找鎮守使揭發,結果被他的人追,又遇到紅彝人的埋伏。”
阿依旺諾愣住了。土司府和紅彝人做鴉片生意是真的,但眼前這男人,竟然是反對的?
“你不怕你爹嗎?”
“怕有什么用?”
巖召笑了笑,笑得有些苦:“我見過鴉片把好好的村寨變成鬼窩,男人抽得賣掉女兒,女人抽得躺進亂葬崗。我爹為了錢什么都敢做,我不能看著他把允景洪城也變成那樣。”
他的話讓阿依旺諾想起母親手札里的一句話:“毒不是蠱,是人心。”
“那你接下來去哪?”她問。
“斷龍灘。”
巖召說:“那里有我認識的馬幫,能帶我去省城。你呢?”
斷龍灘?
阿依旺諾的心猛地一跳。老藥婆讓她去的地方,也是斷龍灘。
她看著巖召,這才發現他的眼睛是真的亮,像瀾滄江夜里的航燈。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可現在她除了相信,似乎也沒別的選擇。
“我……也去斷龍灘。”她說。
巖召挑了挑眉:“你去那做什么?那里除了暗礁和馬幫,什么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