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旺諾湊過去看，只見宣紙上寫著君卓兩個字。
“這是我的名字，宋君卓。”
他輕聲說：“很久沒人叫過了，連我自己都快忘了。”
原來他不叫獨眼幫主，他叫宋君卓。
阿依旺諾的心里五味雜陳。她從沒想過，這個看似兇狠的匪首，竟然有著這樣悲慘的過去。
她突然有點明白，他為什么那么痛恨鴉片，為什么會喜歡研墨這種儒雅的事——那是他對過去的念想，是他心里僅存的一點溫暖。
“對不起。”
阿依旺諾低聲說。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道歉，或許是為他的遭遇，或許是為自己之前對他的偏見。
宋君卓搖搖頭，把筆放下：“都過去了。”
他的眼神又恢復了之前的冷漠，仿佛剛才那個傾訴心事的男人只是幻覺：“墨研好了，你下去吧。明天開始，跟著劉廚娘學學怎么伺候人。”
阿依旺諾點點頭，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宋君卓還坐在桌邊，望著那兩個君卓字，背影在油燈下顯得格外孤寂。
她突然覺得，這個水寨里的人，好像都有著不為人知的故事。
回到分配給她的小耳房，阿依旺諾坐在床沿，心里亂亂的。宋君卓的故事讓她震撼，也讓她對這個水寨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她摸了摸懷里的油紙包，想起母親的囑托，想起老藥婆的死，想起巖召……心里又是一陣難過。
巖召，你現在應該到家了吧？是不是已經忘了在水寨里還有一個被你丟下的我？
她搖搖頭，把這些念頭甩開。想這些沒用，她現在要做的，是活下去，是想辦法逃出這個水寨。
宋君卓的出現，讓她看到了一絲希望。或許，她可以利用他對過去的念想，利用他想治眼睛的渴望，找到逃出去的機會。
她拿出母親的手札，借著微弱的月光翻看起來。她要找到那個“復明蠱”的記載，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她也要試試。
不管宋君卓是好人還是壞人，至少現在，他是她唯一的機會。
窗外的江風還在吹，帶著水寨的喧囂，也帶著一絲未知的希望。阿依旺諾握緊了手札，眼神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她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她知道，她不能放棄。
水寨的晨霧還沒散時，阿依旺諾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醒了。
她住在宋君卓后院的耳房，平日里安靜得只能聽見江水流淌，此刻卻滿是雜亂的呼喊——
“快找大夫！”
“幫主流了好多血！”
“拿最好的金瘡藥來！”
她心里咯噔一下，披衣走到窗邊，撩開竹簾一角往外看。
十幾個江鼠幫的弟兄抬著擔架沖進寨門，擔架上躺著的人蓋著染血的毯子，露出的手垂在一邊，指節發白——是宋君卓。
他昨天凌晨帶著人出去“干活”，按說這個時辰該帶著滿船的貨物回來，怎么會傷成這樣？
阿依旺諾縮回手，指尖冰涼。
關她什么事？
宋君卓是殺人不眨眼的匪首，手上沾著不知道多少人的血。
他死了，瀾滄江沿岸不知道能少多少冤魂，多少百姓能睡個安穩覺。她該高興才對。
她轉身想躺回床榻，可耳邊那些慌亂的叫喊像針一樣扎進來。
弟兄們七手八腳地把宋君卓抬進正屋，有人撞翻了院角的藥罐，黑褐色的藥汁潑在青石板上，散發出濃重的苦味——那是她昨天剛熬好的活血藥。
“劉廚娘！幫主醒了！要喝水！”
有人在院子里大喊。
很快，就傳來劉廚娘急促的腳步聲。阿依旺諾聽見她在門口頓了頓，似乎猶豫了一下，隨即響起輕輕的叩門聲：“阿依姑娘？你醒著嗎？”
阿依旺諾沒應聲。
她不想管，也不能管。
“阿依姑娘，求你了。”
劉廚娘的聲音帶著哭腔：“幫主他……他快不行了！寨里的土郎中說沒救了，只有你懂草藥，你去看看吧！”
阿依旺諾靠在門板上，指甲掐進木紋里。
救他？
救這個把她囚在水寨、隨時可能取她性命的男人？救這個讓無數家庭支離破碎的匪首？
她想起阿爹手札里寫的“因果”——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得惡果。
宋君卓的惡，早就該結出這樣的果了。
“我不會治病。”
她隔著門板喊道，聲音硬邦邦的：“我只會搗藥，別的都不懂。”
門外的劉廚娘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壓抑的啜泣：“我知道你恨我們……可幫主他……他不是天生的惡人啊。”
阿依旺諾的心顫了顫。
“我跟著老幫主在水寨待了十五年。”
劉廚娘的聲音透過門板滲進來，帶著水氣：“當年宋少爺被救來時，才十三歲，瘦得像根柴，夜里總哭著喊爹娘。是老幫主把他養大，教他劃船，教他認字……”
“他第一次殺人時，吐了三天三夜，把膽汁都吐出來了。”
劉廚娘哽咽著：“他常說，等攢夠了錢，就帶著弟兄們離開這里，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種地……”
這些話像小石子投進阿依旺諾心里，漾開一圈圈漣漪。
她想起宋君卓研墨時落寞的側臉，想起他聽到“鴉片”二字時失控的暴怒，想起他寫下“君卓”二字時眼里的光……
可那又怎樣？
他是匪首，這是不爭的事實。那些被他搶過的商隊，被他害死的無辜者，難道會因為他的過去就原諒他？
“劉嬸。”
阿依旺諾的聲音冷了下來：“你該知道，他手上有多少血。”
“我知道……”
劉廚娘的聲音低了下去：“可現在弟兄們都快瘋了！二當家說要是幫主沒了，就把你……把你沉江祭旗！”
阿依旺諾猛地攥緊了拳。
她差點忘了，她在水寨的日子能暫時安穩，全是因為宋君卓還活著，還盼著她治眼睛。
一旦他死了，那些早就對她虎視眈眈的匪幫弟兄，怎么可能放過她？
“而且。”
劉廚娘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幫主這次是為了搶一批鴉片才傷成這樣的！他不是要賣，是要把那些東西燒了！他說不能讓這東西害了瀾滄江的人……”
搶鴉片？為了燒掉？
阿依旺諾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