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宋君卓碾碎鴉片時的樣子,想起他說“這是催命符”時的眼神。
難道他說的是真的?
“他和運送鴉片的商隊火拼,對方有洋槍。”
劉廚娘的聲音越來越急:“幫主為了不讓他們把鴉片運過去,帶著人硬拼……中了三槍啊!”
阿依旺諾靠在門板上,心里像被瀾滄江的水流反復沖刷,亂成一團。
救他,等于救一個惡魔,可能會有更多人遭殃。
不救他,她自己很快就會變成江里的冤魂,更別提找斷龍灘、尋爹娘蹤跡了。
更何況……
她想起自己剛到水寨時,劉廚娘偷偷塞給她的烤紅薯;想起她被二當家調戲時,劉廚娘故意打翻水盆替她解圍;想起這個胖胖的婦人總在她研墨時,悄悄在旁邊放一碗溫熱的米湯……
“阿依姑娘,求你了。”
劉廚娘的聲音帶著哀求:“就當看在我給你送過飯的份上,去看看吧!能治就治,不能治……也算盡了心了!”
阿依旺諾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她看到了逃跑的機會。
現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宋君卓身上,寨門口的守衛肯定最松懈。
她只要悄悄溜出后院,找到一艘小竹筏,或許真的能逃出去。
她甚至能想象出自己劃著竹筏,朝著斷龍灘的方向去,江風拂面,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劉廚娘的啜泣聲壓了下去。
她想起老藥婆臨終前說的話:“醫者仁心,見死不救,比殺人更損陰德。”
阿娘的手札里也寫:“蠱可殺人,亦可救人,全在一念之間。”
她慢慢拉開門閂。
劉廚娘正蹲在門口抹眼淚,見她出來,猛地站起來,眼里迸出希望的光:“你……”
“我去看看。”
阿依旺諾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但我不敢保證能救活他。”
她跟著劉廚娘穿過喧鬧的院子,越靠近正屋,血腥味就越濃。
江鼠幫的弟兄們或坐或站,臉上滿是焦慮和戾氣,看到她時,眼神里的不善幾乎要溢出來。
“讓開!”
劉廚娘護在她身前:“這是幫主讓來治傷的!”
弟兄們雖然不情不愿,但看在宋君卓的面子上,還是讓出了一條路。
阿依旺諾走進正屋,濃重的血腥味差點讓她嘔出來。
宋君卓躺在竹榻上,臉色白得像紙,嘴唇干裂起皮,胸前的衣服被血浸透,三個猙獰的槍眼赫然在目,血還在汩汩往外流。
旁邊的土郎中滿頭大汗,手里的金瘡藥根本止不住血,見她進來,像見了救星:“姑娘快看看!這血怎么止啊!”
阿依旺諾定了定神,走到榻邊。
她從懷里掏出母親留下的銀針,又從藥箱里翻出幾味草藥——都是她之前以“制藥”的名義備好的。
“都出去。”
她冷冷地說:“留劉嬸一個人幫忙。”
“憑什么聽你的?”
二當家是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梗著脖子喊道:“要是你敢耍花樣……”
“想讓他死就留下。”
阿依旺諾沒看他,目光落在宋君卓的傷口上:“人多氣雜,不利于療傷。”
二當家還想說什么,被旁邊的老弟兄拉住了:“讓她試試吧,總比看著幫主咽氣強。”
很快,屋里的人都出去了,只剩下阿依旺諾和劉廚娘。
“劉嬸,燒熱水,要滾的。”
阿依旺諾的聲音很穩:“再把我之前曬的止血草拿來,還有烈酒。”
劉廚娘趕緊應聲去準備。
阿依旺諾深吸一口氣,解開宋君卓的衣襟。傷口周圍的皮肉已經外翻,子彈還嵌在里面,必須取出來。
她拿起銀針,在火上烤了烤,快速刺入宋君卓的幾處穴位。
這是阿娘手札里記載的止血針,能暫時封住血脈,減輕疼痛。
宋君卓悶哼了一聲,眉頭緊鎖,卻沒醒。
“忍著點。”
阿依旺諾低聲說,像是在對他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她拿起一把小刀,在烈酒里泡了泡,小心翼翼地探進傷口。宋君卓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冷汗瞬間浸濕了頭發。
阿依旺諾的手也在抖。她雖然識草藥,懂醫理,但從沒親手取過子彈。刀尖碰到子彈時,她的心跳得像要炸開。
“找到了!”
劉廚娘在旁邊激動地說。
阿依旺諾咬緊牙關,手腕用力,猛地一挑——子彈被取了出來,帶著滾燙的血,“當”地落在銅盆里。
緊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
當最后一顆子彈被取出來時,阿依旺諾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濕透,手指抖得幾乎握不住刀。
“止血草!”
她喊道。
劉廚娘趕緊遞過搗好的草藥泥。阿依旺諾將草藥泥敷在傷口上,又用干凈的布條緊緊包扎好。
做完這一切,她才發現自己的衣服也被血染紅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縈繞在鼻尖,揮之不去。
“他……他怎么樣了?”
劉廚娘顫聲問。
阿依旺諾探了探宋君卓的鼻息,很微弱,但還在。
“能不能活,就看今晚了。”
她站起身,腿一軟,差點摔倒:“我去配點藥,你守著他,要是發熱就用濕毛巾擦額頭。”
她走出正屋,外面的弟兄們立刻圍了上來。
“幫主怎么樣了?”
“那小娘們是不是故意拖延時間?”
“再不行就把她……”
阿依旺諾沒理會這些話,徑直穿過人群,回了自己的耳房。她關上門,背靠著門板,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
救了宋君卓,或許真的會有更多人遭殃。
可她別無選擇。
她走到桌邊,看著自己沾滿血的手,想起宋君卓研墨時的樣子,想著劉廚娘說“等攢夠了錢就去種地”,心里五味雜陳。
或許,人真的不是非黑即白的。
就像她自己,既不是純粹的善,也不是純粹的惡。
她為了活下去,可以撒謊,可以利用別人,卻也在劉廚娘的哀求下,救了一個本該死的匪首。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水寨里的喧囂也漸漸平息。阿依旺諾坐在桌邊,開始配藥。藥杵撞擊藥臼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響起,規律而單調。
她不知道宋君卓能不能活下來,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怎樣。
但她知道,從她決定救他的那一刻起,她和這個水寨,和這個叫宋君卓的男人,就再也分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