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帶著暖意，打濕了老巷的青石板。維修鋪的門口擺著兩盆新栽的梔子花，是望兒從花店買的，說“給鋪子添點春天的顏色”。李春燕坐在藤椅上，看著望兒給那臺2010年的筆記本電腦裝系統，他的側臉在晨光里顯得格外專注，像極了年輕時的陳陽。

“爸，你看這開機速度，比剛買回來時還快。”望兒拍了下鍵盤，屏幕上彈出個老電影的畫面，是《廬山戀》，張瑜穿著紅裙子，在屏幕里笑得燦爛。

陳陽拄著拐杖走過來，這陣子他的腿不太好，醫生說“少走路，多休息”，可他還是天天往鋪子里跑，說“一天不見這些老伙計，心里空得慌”。“慢點折騰，別把零件弄壞了。”他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墻上的全家福上，照片又添了新的，是望兒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拍的，他站在中間，比磊磊還高半個頭。

“陳叔叔，周爺爺說今天帶小豌豆來，讓我教他用老式相機。”望兒關掉電腦，轉身從柜子里翻出臺膠卷相機，是周建明年輕時用的，“這相機真能拍出照片？不用充電？”

“傻小子，這叫膠卷相機，”陳陽笑了，眼角的皺紋像兩朵盛開的菊花，“當年你爸滿月，就是用這相機拍的照，現在還擺在你周爺爺的客廳里。”

李春燕端來兩杯水，放在他們手邊：“林溪說今天帶清明粿來，是她媽教的，甜口的，放了芝麻和花生。”

望兒的眼睛亮了：“我最愛吃甜的！小豌豆也愛吃，上次給他帶了兩個，他一口氣全吃了，林溪阿姨說他晚上不吃飯了。”

窗外的雨停了，陽光穿過云層照進來，給維修鋪鍍了層金邊。老座鐘“當”地響了一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也驚醒了角落里打盹的老貓。

上午十點多，周建明帶著小豌豆來了。小家伙穿著件黃色的沖鋒衣，背著個卡通書包，里面裝著他的玩具相機，看見望兒就喊“舅舅，教我拍照”。

“慢點跑，別摔著。”周建明扶著門框喘了口氣，這兩年他的身體不如從前，走幾步路就累，“磊磊他們隨后就到，說去給你奶奶買她愛吃的海棠糕了。”

李春燕接過小豌豆的書包，在他軟乎乎的臉頰上親了口：“餓了吧？奶奶給你留了清明粿，甜的。”

小豌豆搖搖頭，掙脫她的手就往望兒身邊跑：“我要學拍照，拍老相機，拍收音機，拍太爺爺太奶奶。”

望兒笑著把他抱起來，教他怎么裝膠卷，怎么按快門。小豌豆的小手還握不住相機，望兒就握著他的手，一起按下快門，“咔嚓”一聲，把這畫面定格在膠卷里。

陳陽和周建明坐在火爐邊，看著孩子們玩鬧，手里的茶杯冒著熱氣。“當年我跟你媽第一次約會，就是去看《廬山戀》，”周建明的聲音有點沙啞，“她穿件紅裙子，跟電影里的張瑜一樣好看。”

“我第一次帶春燕去公園，給她拍了張照，”陳陽的眼角有點濕潤，“她總說拍得不好看，卻一直揣在錢包里，直到錢包磨破了才拿出來，現在就壓在陳列室的玻璃柜里。”

李春燕走過來，聽見他們的對話，突然笑了：“都多大歲數了，還說這些老掉牙的事。”她往爐子里添了塊炭，“磊磊他們該到了，我去看看。”

磊磊和林溪來的時候，帶來了海棠糕和新烤的餅干。林溪抱著個大相冊，說是“整理舊照片時找出來的，給你們看看”。相冊里的照片泛黃了，有磊磊小時候趴在維修臺上的樣子，有望兒剛會走路時的蹣跚，有小豌豆滿月時的憨態，還有他們老兩口年輕時的模樣。

“這張是你們結婚三十周年拍的，”林溪指著一張照片，李春燕穿著紅棉襖，陳陽穿著新做的中山裝，兩人站在老槐樹下，笑得格外燦爛，“媽，您看您這精神頭，一點都不像六十多歲的人。”

李春燕的臉有點紅，伸手摸了摸照片上的自己：“那時候比現在年輕，也比現在能折騰。”

小豌豆湊過來，指著張黑白照片問：“這是誰？穿軍裝的。”

“是你太爺爺，”周建明把他抱起來，指著照片上的年輕小伙，“當年他在南京當兵，可威風了。”

望兒翻到最后一頁，是張空白的，他拿起相機，對著滿屋子的人按下快門：“這張留給我們，等明年清明，再添新的。”

大家都笑了，笑聲在維修鋪里回蕩，驚得老貓從角落里跳起來，蹭了蹭李春燕的褲腿。

午飯擺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清明粿冒著熱氣，海棠糕的甜香混著梔子花的清香，漫得滿院子都是。小豌豆坐在李春燕的腿上，用手抓著清明粿吃，嘴角沾著芝麻，像只偷吃東西的小松鼠。

“望兒，開學想住宿舍還是回家？”磊磊給望兒夾了塊海棠糕，“學校離這兒不遠，回家住也方便。”

“回家住！”望兒的眼睛亮了亮，“我想天天幫陳叔叔修電器，周末還能陪周爺爺下棋。”

陳陽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沒白疼你。等你開學，我把那臺牡丹牌收音機送給你，當入學禮物。”

周建明笑著說：“我也送你個禮物，把我那臺膠卷相機給你，好好學拍照，把咱這鋪子的故事都拍下來。”

李春燕看著他們，突然覺得，這就是最好的圓滿。有吵吵鬧鬧的孩子，有相濡以沫的愛人，有熱熱鬧鬧的家人，有歲月沉淀的老物件。生活就像這維修鋪的長燈，無論風雨，無論歲月，總在那里亮著，照亮一代又一代的路。

下午的陽光格外溫暖，給每個人的臉上都鍍了層金邊。望兒帶著小豌豆在院子里放風箏，風箏飛得很高，像只自由的鳥；磊磊和林溪在鋪子里整理照片，時不時傳來笑聲；周建明和陳陽坐在石桌旁下棋，棋子落在石桌上，發出“啪嗒”的響。

李春燕坐在藤椅上，看著這一切，突然想起十八歲那年，自己攥著五十塊錢來蘇城，站在電子廠門口，心里只有個模糊的念頭：“要好好活”。那時的她不會想到，人生會是這樣一幅模樣——有過風雨，有過裂痕，卻被歲月的針線細細縫補，綴滿了親情的補丁、愛情的紐扣、煙火氣的流蘇。

她知道，這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望兒會考上大學，磊磊會帶著小豌豆慢慢長大，她和陳陽會慢慢變老，老巷的梔子花會年復一年地開，維修鋪的燈會年復一年地亮。

生活就像這春天的陽光，溫暖，明亮，充滿希望。而她和她的家人，就在這片春光里，守著彼此，守著這老巷，把每個平凡的日子，都過成了最珍貴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