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幽幽一閃。
沈鏡夷睫毛輕顫一下,看著面前平靜的女娘,眼眸清澈,臉如新雪映月。
沈鏡夷道:“此事非我所為,我亦不知為何會如此?!?/p>
“我知道?!碧K贏月輕聲,“我是想問問,你對此事如何看?我懷疑有人要借這樁婚事作妖?!?/p>
二人目光再次對上,又若無其事偏移。
沈鏡夷帶點誘引的溫潤低聲道:“那么,你覺得是誰?”
“這我哪知道?”蘇贏月茫然道。
沈鏡夷緩緩說:“應是沖著我來的?!?/p>
“也對,你破獲那么多案子,仇家應是不少?!碧K贏月輕聲道。
沈鏡夷看了她一眼,平靜地近乎疏離,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明日我就向官家言明,毀掉這樁婚約?!?/p>
蘇贏月怔住。
在她回神前,沈鏡夷又道:“蘇娘子放心,沈某定不會連累你?!?/p>
說完,沈鏡夷站起身欲走。
“等等?!碧K贏月恍然叫住他,起身站到他面前,仰頭看著他,“你明白我什么意思了?我說害怕了嗎?不連累我,你拒婚看看連不連累?”
她一連幾問,語速略快,全不似方才那般端莊,略帶幾分小女兒驕橫之態。
沈鏡夷沒說話,烏黑眼眸深如潭,只靜靜看著她,直看得她面頰染上緋紅,低下眉眼。
“那沈娘子何意?”他問。
蘇贏月又恢復往日那般端莊之態,幽幽靜靜道:“對方既然出招,我豈有不接之理,這紙條無論何意,我都要一探究竟……”
“你不怕嗎?”沈鏡夷問,他稍頓一下,又道:“說不定性命難保?!?/p>
“比起這個,我更不想稀里糊涂地活著。”蘇贏月認真道。
沈鏡夷看著她眼中煙波浩渺,一時失了神,片刻后,他回了神,十分認真道:“我不會讓你丟了性命的?!?/p>
“那就多謝沈提刑了?!碧K贏月輕笑一聲。
月色清輝,清影自在。
宮中的日子,除了齋戒著實讓蘇贏月難挨,其他的倒沒什么,轉眼就到了大婚前日下午。
“沈娘子?!睂嫷铋T打開,這兩日照顧她的宮女小蓮走了進來,“我得了本書,但我不識字,想著送給沈娘子,用來打發時日。”
“多謝?!碧K贏月接過,看到《玉匣記》三個字,猶豫片刻后問道:“這書是從哪里得來的?”
“我今日奉命去司天監傳信,那里的一個郎君給我的,說是擇日用的書?!毙∩彽?。
司天監!蘇贏月心中頓時警醒,一邊翻書一邊道:“嗯,這《玉匣記》是民間流傳的擇日禁忌書籍。比如說這日——庚辰日,沖煞,丁不剃頭,頭必生瘡。”
“這是什么意思?”小簾湊近道。
小蓮對不住了,蘇贏月心中暗道,
“意思就是……”她抬手輕晃腕間祝心鏈,銀鈴叮當,輕聲道:“你看著我的眼睛,不要移開視線。”
她繼續晃動祝心鏈,同時身體前傾,靠近對方,目不轉睛,“鈴鐺的聲音,會帶你進入夢境,放松,你會越來越困?!?/p>
蘇贏月停止晃動手鏈,抬手在她額間輕點一下,輕聲道:“現在你在司天監,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
小蓮似入了半夢半醒的幻境,“郎君,你的書掉了?”
那郎君停住腳步,但未回頭,只道:“送與女娘了,若是日后有事需要擇吉日,可看看此書?!?/p>
蘇贏月見沒什么有用的線索,快速拍手兩下,“醒來?!?/p>
小蓮倏然清醒,似根本不記得剛才的事情,見她輕喘,忙道:“沈娘子,你怎么了?”
“無事,就是許久未進食,身體一時有些虛弱。”蘇贏月斷不會告訴她,是使用催眠術所致。
小蓮連忙倒了杯茶遞給她,“沈娘子,喝了這杯茶,你就在榻上躺著吧,我要去殿外幫忙了。”
“好?!?/p>
蘇贏月認為這本書必不尋常,一定有什么藏在其中,小蓮走后,她繼續往下翻。
正月二十八日,辛巳日,大吉,吉神有天德、月德……宜嫁娶、遠行、搬遷……諸事皆宜。
“怪不得司天監和禮部將婚祭選在這日?!碧K贏月喃喃自語,抬手欲往下翻頁之際,手頓住,右下角赫然寫著“忌著青、絳色,否則血光隱現”。
這不正是她和沈鏡夷明日所穿之色嗎?血光,她倒要看看明日會有什么血光?
卯時三刻,婚祭儀仗從宣德門啟程前往社稷壇,卯正一刻到達。
蘇贏月頭戴副笄六珈,身著青衣纁袡,配以水玉環,踩著素席緩步而行。沈鏡夷立在壇前,戴玄端委帽冠,著淺絳纁裳,身前的土精玉佩紋絲不動。
她在他身側站定,禮服廣袖垂落,與他袖角不過寸余之距。
倏地,指尖一熱——他寬袖微動,一折薄紙悄然塞入她手中。
蘇贏月呼吸微滯,下意識收攏手指,將其收進掌心,帶著他觸碰后殘余的熱度。
她微微側眸看他,他目不斜視,神情平靜如常。
“是什么?”她將聲音壓得極低,又湮滅在突然響起的蕤賓律中。
他沒有回應。
蘇贏月也沒多問,只道:“我昨日得了一本《玉匣記》,書中說今日著青色、絳色,會有血光之災?!?/p>
沈鏡夷側頭看向她。
“你看我們穿的什么?”
沈鏡夷眼眸低垂,目光在自己和她身上掃了一眼,輕聲道:“怕嗎?”
“不怕?!碧K贏月側頭,眼眸清亮,“只是感到奇怪,這個人兩次傳信給我,究竟出于何種目的?是提醒還是詛咒?”
“無論何種目的,我定不會讓你有事?!碧K鏡夷道。
話落,就響起“坤得載物,德合無疆”的《地母經》吟誦,祭壇中央的黃土隨之用耒耜破開九尺,重108斤鐵牛被投入穴。
“‘裂土示警’儀畢,行‘陰陽梳櫛’儀。”著素紗深衣的太祝高喊。
蘇贏月雙手微提起繁復的祭服,正欲拾級而上,忽覺手背一熱,下一秒,沈鏡夷的手已不容拒絕地握住。
“你……”她驚。
沈鏡夷微側首,神色平靜,輕聲道:“蘇娘子未閱禮部所呈祭儀嗎?”
“祭儀我熟記于心,怎不記得有這一條?”蘇贏月反問。
“汝之審閱,許有遺漏?!鄙蜱R夷緩緩道。
蘇贏月猛地圓眸微睜,嘴巴稍稍鼓起,深深看了他一眼,轉頭目視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