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即從繡花背袋里取出一瓷白小碗,又解下腰間裝有醋水的小皮囊,打開才發現,醋水不知道什么時候用完了。
她癟了下嘴,抬頭看向沈鏡夷,“沈提刑,可否讓人取些沸醋來。”
沈鏡夷手一抬,一兵卒當即出門去取。
這時,去畢宅傳信的障塵走了進來,“郎君。”
沈鏡夷看向他,并詢問:“蘇娘子可有說什么?”
障塵大咧咧道:“蘇娘子很是關心郎君,讓你勿太勞累。”
他們之間何談關心?不過是礙著新婚的體面,隨口一說罷了。
沈鏡夷神色未動,指著桌上的杯子道:“這白瓷茶盞少了兩個,你去幫著找找。”
“是,郎君。”
障塵出去,取沸醋的士兵進來。
陸珠兒從驗尸工具包里取出一挑針,放在沸醋淬之后,扒開男尸頭發,夾住黑色堅硬物,慢慢向上提,一枚素釘漸漸顯形。
重復以上,她在女死者的頭上也拔出一枚素釘。兩枚素釘觀其成色,應是新打造的,無銹,又在釘帽處涂了朱砂,因此不易發現。
陸珠兒起身,用皂角水清洗工具,凈手后,向沈鏡夷遞上馮大年寫好的驗尸單。
這時,出去查探的蔣止戈疾步而入。
沈鏡夷看向他。
“這鐵鏈是兇手從李記偷來的,據李鐵匠說,他昨日給官府交貨,才發現鐵鏈少了一條。”
蔣止戈遞上一個冊子,“去鐵匠鋪的人員都記錄在這里。”
沈鏡夷翻看著問道:“驗尸結果如何?”
“稟沈提刑,這兩名死者無明顯外傷,頭頂百會穴各被釘入素釘一枚,初步判斷,兩名死者是在活著的時候被人釘入素釘而死,死亡時間應該在酉時初。”陸珠兒道。
蔣止戈一驚,看向沈鏡夷,“這說不通啊,活人怎么可能不反抗,等著被人釘入?”
沈鏡夷沒說話,眸色沉靜,看不出想些什么。
陸珠兒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那也不對啊,鐵釘釘在頭上怎么會沒血呢?”蔣止戈又問。
“醫理言,釘入百會穴則無血。”沈鏡夷道。
蔣止戈猛然看向他,“這么說,兇手是女侍口中那個趙大夫?”
房中靜默一瞬。
“郎君,在店中后廚滓桶中找到了茶具。”障塵端著一壺兩杯進來。
蔣止戈“嘔”了一聲,“障塵,你不能清洗一下再拿過來嗎?”
“我怕清洗掉罪證,故沒有……”障塵解釋。
“那你好歹也清洗下外面吧,即使有什么,也在壺里杯里。”蔣止戈道。
“郎君。”障塵看向沈鏡夷。
“照蔣巡檢說地做。”沈鏡夷道。
蔣止戈得意地看向沈鏡夷,幽幽道:“見識到我的聰明了吧。”
沈鏡夷沒說話,只聽陸珠兒“嘖”了一聲。
“你嘖什么嘖?”蔣止戈看向她,“我不聰明嗎?”
“聰明。”陸珠兒點頭,稍頓下,到道:“就是比起沈提刑,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你個小夜游神,敢打趣你蔣大哥了。”蔣止戈一叉腰,作兇狠狀,“別忘了,你是民,我是官啊。”
“珠兒,你太無禮了,快向蔣巡檢認錯。”陸大年斥責。
仵作屬于雜戶,被視為賤役,他家還是因為去歲破案有功,沈提刑上表,為陸家請功,才變更為良籍。
陸珠兒年紀小,自以為相處久,就忘了官民有別。
陸珠兒見阿爹生氣,癟癟嘴,福身道:“蔣大哥,對不起。”
“陸行首嚴重了,我那是戲言,和小阿螢鬧著玩呢。”蔣止戈輕拍了拍陸珠兒,“無論官還是民,都一樣是大宋子民,是吧,沈提刑。”
沈鏡夷帶點兒安撫的溫潤低聲,“人無貴賤,眾生平等。”
“郎君,清洗好了。”障塵進來。
“小阿螢。”沈鏡夷道。
陸珠兒立馬接過,陸大年隨即從繡花背帶里取出另一個瓷白小碗遞給她。她倒出壺中殘留的一點茶湯,見其渾濁非正常清透樣,又拿起小碗輕晃兩下,見泡沫消散很慢,當下有了判斷。
“稟沈提刑,這茶湯中下了蒙汗藥。”陸珠兒頓了一下,又道:“怪不得男死者口中有一小片茶葉。”
“那就是說,這二人喝了下有蒙汗藥的茶水暈過去后,再被兇手釘入鐵釘。”蔣止戈分析,“小阿螢可以啊,不愧是提刑司的秘密仵作。”
陸珠兒嘆了一口氣,“律法要是允許女子能正式入職就好了,這樣每次驗尸就不用讓生病的老爹陪我一起。”
“律法還規定女子不能驗男尸,你不也驗了。”蔣止戈道。
陸珠兒施禮,“這還要多謝沈提刑,蔣巡檢,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冒天下……”
“冒天下之大不韙。”蔣止戈雙手環抱,“你知道就好。”頓了一下,又道:“主要還是你技藝高超。“
十四歲的陸珠兒嘿嘿一笑。
“蒙汗藥,鐵釘入百會穴無血,李記鐵鋪的記錄里又有這個趙大夫……”蔣止戈一本正經分析一番。
他看向沈鏡夷,“以我之見,兇手就是這個趙大夫見錢眼開,敢不敢打賭?”
“若輸了當如何?”沈鏡夷問。
“若輸了,我再補一月俸銀給你做新婚賀禮。”蔣止戈挑眉一笑,“不過若你輸了……”
他故意停頓片刻,一臉笑意道:“你明日就反穿官服參加朝會。”
“既然如此,我也不要你一月俸銀。”沈鏡夷唇角微揚,“你就脂粉敷面、冠梳、著旋裙,扮作女娘。”
障塵忍不住“噗”的一聲。他想:他家郎君怎么會輸。蔣巡檢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陸珠兒更是樂得直拍手,笑道:“蔣大哥,你扮作女娘肯定很好看。”
沈鏡夷嘴角幾不可察的又上揚一下,“障塵,傳酒樓掌柜來。”
“是,郎君。”
障塵走了出去。
蔣止戈猛然看向沈鏡夷,一臉疑惑,語氣略急道:“當務之急不應該是去抓那趙大夫嗎?還問什么話啊?”
而陸大年和陸珠兒,因沈鏡夷的安排而明白:兇手絕不是趙大夫。
陸珠兒更是笑盈盈地篤定道:“蔣大哥你就等著扮女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