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辭的劍尖離著那黑衣刺客咽喉不過半寸時，手腕突然被一股巧勁纏住。她愕然轉頭，就見師父柳玉棠正用兩根手指捏著她的劍穗，眼底情緒復雜。

“這招'流風回雪'，誰教你的？“柳玉棠的聲音比往日冷了三分。

沈清辭慌忙收劍，指尖還在發顫。方才生死一線間，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憑著本能擰身旋劍，竟硬生生從刺客的毒爪下搶回半招生機。

“不知道......“她低下頭，看著自己虎口處磨出的紅痕，“前幾日看師兄弟們練劍，自己瞎琢磨的。“

柳玉棠松開手，劍穗上的銀鈴輕輕晃了晃，發出細碎的聲響。她轉過身，望著練武場邊那棵老槐樹，樹干上還留著幾道深淺不一的劍痕，那是二十年前留下的。

“二十年前，也有人用這招贏過我。“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那時他也說，是自己亂學的。“

沈清辭愣住了。她從未聽過師父提過過去的事，只知道師父年輕時曾走遍江湖，后來不知為何突然回到這青城山，收了他們這些徒弟，再沒下山過。

“他是誰？“沈清辭忍不住問。

柳玉棠抬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槐樹葉，葉片在她掌心輕輕打著轉。“一個故人。“她頓了頓，忽然笑了笑，眼角的細紋里像是盛著光，“他出劍時，比你急三分，卻也比你穩三分。連說'亂學的'時，嘴角那點心虛的笑意，都和你現在一個模樣。“

沈清辭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果然有些發燙。她看著師父的背影，突然發現師父今日穿的那件月白長衫，袖口處繡著的流云紋，和自己去年生辰時，師父送的那把劍鞘上的花紋，竟是一樣的。

“師父，“沈清辭握緊了手中的劍，“那我......還要繼續練這招嗎？“

柳玉棠轉過身，目光落在她臉上，看了許久，像是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然后她點了點頭，伸手理了理沈清辭有些凌亂的衣領。

“練。“她的指尖帶著一絲涼意，“但要記住，劍招可以亂學，劍意卻不能亂生。他當年輸就輸在這一點上，你別學他。“

沈清辭重重地點了點頭。風穿過練武場，吹得槐樹葉沙沙作響，遠處傳來師兄弟們練劍的喝喊聲。她望著手中的劍，突然覺得這冰冷的鐵家伙上，似乎沾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像是很多年前，有人也曾握著它，站在這片月光下。

而柳玉棠看著她握劍的姿勢，悄悄將藏在袖中的半塊玉佩又往深處塞了塞。玉佩上刻著的“辭“字，邊角早已被磨得光滑，那是二十年前，她親手為故人刻的。沈清辭夜里翻來覆去，總想起師父說的那番話。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極了師父掌心那片打轉的槐樹葉。她索性起身，摸出枕頭下的短劍，躡手躡腳地溜到了練武場。

老槐樹在月光里靜靜立著，樹影被拉得很長。沈清辭拔劍出鞘，劍身映著她的影子，也映著那棵老槐樹。她試著回想白天使出那招“流風回雪”的感覺，手腕輕轉，劍尖帶起一陣微風，卻總覺得哪里不對。

“手腕再沉些。”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沈清辭嚇了一跳，劍差點脫手。她轉頭，看見柳玉棠正站在廊下，手里拿著一盞燈籠，暖黃的光暈籠罩著她。

“師父？”

柳玉棠走近，燈籠的光落在沈清辭的劍上，映出一道淡淡的劃痕。“他當年練這招，總愛把力道用在手腕上，結果三個月換了七把劍。”她笑了笑，“你和他一樣，太急了。”

沈清辭低下頭：“我總學不像。”

“為何要學像？”柳玉棠反問，“劍是死的，人是活的。他的劍意銳如烈火，你的劍意清如流水，本就不同。強行學他，反倒失了自己的本色。”

沈清辭握著劍，沉默了片刻。“師父，您是不是很想念他？”

柳玉棠提著燈籠，轉身走到老槐樹下，抬手輕輕撫摸著樹干上的劍痕。“年輕時總覺得，江湖路遠，有的是時間再見。后來才知道，有些人一旦分開，就再也見不到了。”

她的聲音很輕，沈清辭卻聽出了一絲難以言說的悵惘。

“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沈清辭又問。

柳玉棠想了想，嘴角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他啊，是個很驕傲的人。總說自己的劍天下第一，卻會在我練劍累了的時候，悄悄遞上一壺熱茶。他說要走遍江湖，看遍天下風景，卻會因為我一句‘這青城山的槐花很好看’，就留下來陪我看了整整一個春天。”

沈清辭聽得入了神，仿佛眼前真的出現了這樣一個人，他穿著一身白衣，腰間掛著一把劍，站在槐花樹下，對著師父笑得眉眼彎彎。

“那他后來......”

“他走了。”柳玉棠打斷她，聲音有些沙啞，“去了很遠的地方，再也沒有回來。”

沈清辭不敢再問，只是默默地握著劍，看著師父的背影。月光下，師父的身影顯得有些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練劍吧。”柳玉棠轉過身，臉上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記住，劍是用來守護的，不是用來懷念的。”

沈清辭點了點頭，重新舉起劍。這一次，她沒有刻意模仿白天的感覺，只是憑著自己的心意，緩緩使出那招“流風回雪”。劍尖劃過夜空，帶起一陣清冽的風，像是有槐花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

柳玉棠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看著沈清辭的劍招，看著她眼中的認真和執著，恍惚間，竟覺得像是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也看到了那個站在槐花樹下的白衣少年。

她悄悄從袖中摸出那半塊玉佩，月光落在玉佩上，“辭”字清晰可見。這是當年他走時留下的，他說：“等我回來，就用這半塊玉佩，換你手里的那半塊。”

可他終究沒有回來。

沈清辭練完劍，收劍入鞘，走到柳玉棠身邊。“師父，我練得怎么樣？”

柳玉棠將玉佩重新藏回袖中，抬手摸了摸沈清辭的頭。“很好。比他當年，有靈氣多了。”

沈清辭笑了，眉眼彎彎的，像極了柳玉棠記憶中的那個少年。

“師父，以后我陪您看槐花。”沈清辭說。

柳玉棠看著她，眼中泛起一層水霧，卻笑著點了點頭：“好。”

風又起，吹得槐樹葉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低聲訴說著什么。沈清辭看著師父的側臉，突然覺得，有些故事雖然沒有結局，但只要有人記得，就不算真正結束。

她握緊了手中的劍，心里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練劍，不僅要守護好這青城山，還要守護好師父，守護好這些溫暖的記憶。

月光下，老槐樹下，師徒二人靜靜地站著，身影被拉得很長，仿佛要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延伸到那些被時光塵封的過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