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有人在敲門。

敲門聲非常均勻，此人一定不驕不躁，富有耐心。

陳元昭感到自己的意識仿佛被流星擊中，而后在宇宙中散開，落在后面的五感在失重環境里匍匐著追前方的三魂六魄，苦不堪言。不知過了多久，它們融為一體，成為一顆隕石，劃出一道弧度砸落下來，融入進軀殼里。

“篤、篤、篤”

“長官，今天的例行巡查時間到了。”

一個甜美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她挪動了一下禁錮在鞋子里面的腳，想用力攥拳卻使不上力氣。她睜開眼睛，看見自己的兩只手肘杵在下巴這里支撐著腦袋，好像剛從一場假寐之中醒來。

“啊……”

陳元昭小小地驚嘆了一聲，自己正坐在一張看起來能容納五六個人開會大小的辦公桌旁，而所處的房間圍繞著這張辦公桌展開，裝潢風格低調。

她用手撐著桌子站起來，發現這張辦公桌并非凡品，想她從前就沒有摸過手感這么圓潤有質感的桌子，家里和學校用的不吱嘎吱嘎亂響就不錯了。

這是在……做夢嗎？

站起來的感覺非常怪異，四肢好像不屬于自己，甚至麻痹而發癢。胸膛里更是好像被挖空了一個大缺口，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陳元昭想緊緊縮成一團，堵住自己流失的未知，最后硬是忍住了。

面前這張絨芯地毯壓在辦公桌下，一席華美一直鋪到了黑色實木的門口，干凈且柔軟。

“長官，今天的例行巡查時間到了。”

那個聲音又來了。

陳元昭沿著地毯走到門口，猶豫著把門打開了。

左右看看，門外是一條泛著光澤感的走廊。面前站著一位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女孩，穿著修身挺拔的淺色西裝，一頭蓬松柔順的黑發用米白色絲帶扎在胸前，讓元昭想起在漫畫里看過的很經典的管家形象。

托盤和下午茶倒是沒有，女孩專業地抱著兩冊文件夾。

結合她先前的發言，元昭試探著問：“……秘書？”

女孩臉上一直掛著恰如其分淡淡的微笑，聞言覺得有些不明所以，但依然回答道：“是的，長官，是我。”

她的聲音好像一些得天獨厚的國民歌星，咬字又很清晰，元昭只覺得像喝了一杯果酒一樣清爽。

門已經拉開了，陳元昭也不好再退回去，半推半就地跟著秘書進入了走廊。

“長官，今天輪到巡邏抽查第三及第四層。”

秘書說道。

元昭故作深沉地點點頭，同時不經意地開口道：“我剛才歇息睡過了頭，有些頭暈。”

“沒關系，我領著您就好，一會兒就結束了。”秘書十分上道地說。

陳元昭微笑了一下，同時開始真正打量這外部的環境。她訝異地發現，這里的科技水平似乎有些超過她的想象，墻壁、天花板、地板都是從前見所未見的材質，啞光又自然地泛著微光，目測著很脆弱，實際上一接觸就知道，這些造就建筑的材料性質堅韌非常。

只是不知道與她所知道的鈦合金混凝土一類的性質相比如何。

還有一件事——

陳元昭親切地朝秘書問道：“你的身高是多少？”

“177厘米。”秘書乖乖回答。

元昭默默地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腿。甭管現在這是什么情況，自己既然跟秘書差不多高，也就是身高得在175上下，比自己原先足足高了十厘米左右，怪不得站起來的時候視角都不一樣了。

兩人步行了十幾分鐘，終于脫離了漫長又空蕩蕩的過道，來到一座半透明的、長得跟溫室花園一樣的小房間門口，疑似為一座電梯，切割的流線型是一種神秘的優美，陳元昭覺得，接待總統的規格可能也不過如此。

秘書的手腕貼在電梯門口的光屏上，識別了三道程序，門才緩緩平移開。

陳元昭努力不露出跟著導游旅游的神色，連帶著主人公的氣度就走進去了。

電梯里跟個無菌空間一樣，纖塵不染，秘書伸出手在漂浮的電梯按鍵上操作，陳元昭觀察到，確定樓層后，還要再輸入一次密碼，這部電梯足足能通往三十三層不同的樓層。

操作完畢后，響起一道電子女音：“電梯下行。”

下行？

也是，按鍵是按照數字大小排列的，一般電梯不都是從“1”開始S型往上排么，這個電梯的數字都排在“1”的下方，雖然沒標負號，但“1”是最大的。很可能這棟建筑物是向下方修建的，自己剛剛的辦公室就是一樓。

“叮——三樓，到了。”

電梯也是先進得不得了，在里面移動的時候，乘坐的人沒有任何感覺。

而且這三層的高度也比往常見過的高一大截，元昭都出神想了半天事情了，這才剛剛下到三樓。

見到元昭和秘書一起走出來，兩側的一女一男兩個執勤人員例行公事掃了她們一眼確認身份，沒有感情地喊道：“監獄長。”

好的，可以確認，他們是對著自己和秘書喊的，已知秘書把自己稱作“長官”，那么監獄長就是——

陳元昭激動得想擁抱所有人。這是什么？從無業一步飛升職業生涯的頂端啊！監獄長，這么大的官，自己做夢真是什么都敢夢，當初那個考試，本來也是準備往監獄方面考的，其實呢，考上了也不過是個無名小卒。

還是白撿的便宜來得快。

“咔噠、噠、咔噠”

暗爽了一會兒，陳元昭和秘書踩在地板上交錯響起的皮鞋聲在陰森的環境中悠悠回轉，迫使她冷靜了些許。

沒錯，她現在也是一身特別正經的衣服，不過跟秘書比起來偏休閑一些，頭發既沒有挽起來也沒有扎起來，不用照鏡子元昭也知道，自己現在是一頭齊耳短發。

這監獄三層盡管在地下，可是一點都不黑暗的，“陰森”和“死氣沉沉”完全是從內心深處散發出的氛圍感。

兩側用來關押罪犯的并非那種直白的鐵欄桿，而是呈現科技感透明狀的“門”。元昭不由得猜測，這些隔間可視度是單向的，即外面看里面一覽無余，里面可別想著能看見外面。

不過應該是有透氣孔或者巴掌大的窗口？畢竟一間沒有一點兒縫隙的房間壓抑得有些過分，被關押的罪犯也是有人權的嘛。

一路走著，秘書在自己的文件夾板上寫寫畫畫。

陳元昭想，都如此發達了，這記錄方式還挺原始。

這時，她忽然看見3-88監室里的那個人臉朝下在地上筆直躺著，手臂和手蜷彎著墊在胸前，感覺可以直接放入棺材的程度。

這是在睡覺嗎？可是這個姿勢很難睡得這么死。

秘書一回頭發現長官沒跟上去，趕緊走回來，順著目光一看，說道：“長官，這名犯人好像有些不對勁。”

很快附近的看守聞訊趕來，動用權限進去查看情況，人果然已經沒氣了。于是又傳喚了醫生過來，同時秘書調出來了這名犯人的資料給陳元昭查看。

陳元昭想問問為什么放風的時候沒發現這個人的異常，可是覺得這里的規矩與自己那個社會似乎大有不同，便也沒開口。

「南鸮-男-三十八歲

逮捕機關：根鳥-紺霖星安保部第七分局

逮捕日期：3024年月目7月曜811時45分

判決機關：根鳥-紺霖星眾議法庭薔薇區分庭

罪名：跨星系走私罪

主要犯罪事實：與紺霖星相關保密協議

刑期起止時間：3024年月目8至3030年月目8」

兩名醫生各自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犯人，皮膚沒有外傷，化驗過體液之后數值在常規范圍，從既往病史來看，極大可能是異常血管破裂突發致使他死亡。

這名犯人死狀四肢扭曲，眉頭緊鎖，局部皮膚出現腫脹瘀斑，領口上附著有密密的白洇痕，是大量出汗所致。

“挖個坑把他埋了吧，入土為安。”

陳元昭坐在3-88的數據板鐵床上總結道。折騰了幾個小時，在這里等得臉都綠了。況且人死了兩天，如果不是她今天巡查經過，是不是很久都不會被發現？獄警和看守們太不上心了，而且監室里檢測犯人體征的感應器也是壞的。

不知道是該指責人的麻木，還是機器的麻木。

幾名獄警交換了一個眼神，明顯是欲言又止，又懶得開口惹事。

“怎么了，不可以嗎？怎么還不去？”

她不耐煩地催促，秘書眼也不抬接口道：“大后方后坡有一片黏質土地，從E-7通道出去，埋在那里就好。”

很快他們搬來會自動滾動的擔架把尸體架走了。

陳元昭跟著秘書接著巡查，等一切都巡視完畢回到辦公室，大半天時間已經搭進去了，每層監獄少說得有數個體育場館那么大，她以前兼職去場館撿塑料瓶的時候都沒這么累。

她坐在硬邦邦的辦公室轉角沙發上，揉著自己被磨破的腳后跟，一片腫疼的火辣辣。神奇的是這雙腳上本來就貼著兩層紗布，好像就是在預防這種情況。

秘書又叩響了虛掩著的門，這次端進來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元昭本身就愛品嘗各式各樣的飲品，沒有拒絕，順手接過來就喝了一口。咖啡的香氣醇厚，根據一些貧窮的生活經驗，她勉強能辨別出這不是速溶的……

咖啡的熱度還是有些燙嘴巴的，她淺嘗輒止，把杯子放回了茶幾上。

嘴唇上殘存的溫暖的咖啡香氣聯合起腳后跟的不適，襲來了一陣微妙的靈感，霎時間陳元昭被驚得后背發寒，心臟也瘋狂跳動起來。

她這難道不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