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燭臺搖曳,映出薛景山緊繃的側臉。
“若想知道玄覺大師是否說錯,只有查!”
老夫人指尖掐著佛珠,珠面被捻得發亮。
“舊債未償應是指的二十年前北疆的血債,只有查清楚了,才知曉玄覺大師所指何意。”
“那是我薛家的血海深仇,如何能不查!”
薛景山猛地起身,取下兵器架上的祖傳銀槍輕輕擦拭。
眼中是多年不曾出現的兇光:“當年本是必勝之局,卻是敗得莫名!”
“白白便宜了那狗賊!以我薛家軍的性命換軍功!”
“父親當初也說那場仗匈奴敗局注定,但軍中急報卻被截!加之援軍遲遲不到,營中號令出問題。”
“這樁樁件件都絕非偶然!”
“可如今新帝登基后,老將已折了近五成!”
“當初一起打仗的那些兄弟要么死了,要么全家困在京城只能做個京官,要么也辭官回鄉了。”
“為保住這份君臣情誼,我辭官時薛家軍早已打散到各部,要如何去查!”
“娘!不是查的時機啊!”薛景山手中銀槍挑出一個鋒利的弧度,又重重杵在地上。
“山兒啊,如今玄覺大師批我薛家要遭難,如何還等得到時機?”薛老夫人老淚縱橫。
當年重傷的薛景山帶回瀕死的老頭子和大兒子薛景石的尸首時,她心如刀絞。
若不是要照顧老頭子,她都想跟著去了。
后來是老頭子臨走前看出來她心存死志,這才說景石那道致命的箭傷是從后方射去的!
分明是軍中有鬼!
為了這件事她這些年一直堅持活著。
“是不是真要遭難也得先查證他的話有幾分可信!”
薛景山眼中有不同于平時的精光閃過。
“舊事現在查不得,新局總查得!”
薛景山叫來守在門口的薛大力。
“大力,我寫一封密信給你,你找個面生的,靠譜的送進京中去給老刀。”
“讓他多留意京中動向,具體的我信中寫了。讓他量力而行,保重自身。”
薛景山拿出宣紙提筆寫信。
薛老夫人見此便起身去往兒媳婦那里。
“娘,您來了。”薛夫人像是知道老夫人會來。
“我便知曉你心中疑惑,必在等我與景山。”
薛老夫人緩緩走進房中,在窗榻邊坐下,“景山在交代大力一些事情,我先來與你說說話。”
“玄覺大師說月兒她的命格”薛夫人指了指天,“這如何是好?”
話音未落,窗外忽起風,檐角鐵馬叮當亂響如刀戈相撞。
薛老夫人看著兒媳婦懷抱中熟睡的小丫頭,輕輕摸了下孫女的小臉:“玄覺大師說我薛家要遭難,卻又點明了丫頭是轉機。”
“既是如此,我們便不能坐等災禍臨門!”
“娘,月兒不過是一個小丫頭,如何擔得起啊!”薛夫人擔心得不行。
好不容易得了個軟軟的閨女,怎么舍得她去做那勞什子轉機!
一聽就不容易!
“玄覺大師既說了丫頭是那樣的命格,想必也是躲不開的。”
薛老夫人慈愛地看著薛昭文睡夢中還在砸吧的小嘴。
“娘……”薛夫人仍是開口。
“你也莫急,也不是明日就要遭難了。”薛老夫人溫暖干燥卻又有些粗糙的手心輕輕蓋在薛夫人的手背上。
“玄覺大師給丫頭另批了名,喚作昭文。”
薛老夫人緩緩地道,“說是示人文華昭昭,斂其鋒芒,護她平安。”
薛夫人一聽批了名諱,此難婆婆和夫君好似也有了應對之策,注意力便轉到了名諱上來。
“倬彼云漢,昭回于天。這個昭也是極好的,只是和家中小子不是一個炤,這怕是不妥。”
“這有什么不妥的!我和山兒都同意了。”薛老夫人稍用了一點力拍了拍薛夫人的手,“只愿丫頭能平安,改個字輩算得什么。”
“還有一事你要知曉,丫頭八歲前每年大師都會來一趟,帶著她修行一段時日。”
“為何月兒要跟著大師修行?可是有什么邪祟作怪?”薛夫人好不容易放松下來的心神又緊張了起來。
老夫人聽著只覺兒媳婦比她這個信佛的人還在意鬼神之說。
“哪有什么邪祟,不過是大師說與丫頭有師徒緣分,收她作俗家弟子。你莫多想。”
“那就好那就好,月兒八歲后就不必跟隨大師修行了嗎?”薛夫人謹慎地問。
“修行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日后長大些自然是去觀中隨大師修行。不過大師說每年去兩月即可。”
薛老夫人話鋒一轉:“云娘,不論大師所說是真是假,我們總是要當成真去應對的。”
“娘說的是。”薛夫人也不是什么都不知曉。
公公剛去的那兩年,夫君夜里都是輾轉難眠。
一直想著怎么抓出害了大伯的那個人,想著找到幕后黑手。
他的憤怒疑慮她全知曉。
既然玄覺大師已經提點了,那便多做應對的準備,這總是沒錯的。
“只是我除了管好府中事務也不知做什么應對為好。”
薛老夫人心里嘆了口氣,她這媳婦是個有福氣的。
雖是庶女,卻是出身書香世家。
他們薛家一家子武將,也不是講究嫡庶之分的人家。
娶媳婦只要性格堅韌,耐得住寂寞就好。
景石一直不開竅,景山卻是對云娘一見鐘情,相看時云娘也點了頭。
云娘心性純良,細心妥帖,這些年管家也是一把好手。
只是習慣了在大事上都聽她和景山的安排。
過往倒是不覺有何不妥,如今家中形勢緊張,卻是有些不夠用了。
她得讓云娘立起來了。
薛老夫人輕輕嘆了口氣,道:“便是多想想家里不夠應對變局的都有哪些,平日里拿出些章程來補齊罷了。”
“你是主母,往后你拿主意就是,有何疑慮再來同我商量。”
“娘,我怕是不行,我顧不全的。”薛夫人黛眉微蹙。
“莫怕,如今還有娘給你兜著,但你也得學著立起來了。”
“想想你的四個孩兒,為母則剛。咱家若是能一如既往,那你軟弱些也無妨。”
薛老夫人握住薛夫人的手,用力捏了捏:“可壞就壞在如今風云變幻,娘若是哪日去了,這后宅得有你撐著啊!”
薛夫人也捏了捏婆婆的手,眼眶微紅:“娘您快別說這些不吉利的,我一定努力做。”
她這婆婆一向寬容,早早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更是從未讓她立什么規矩。
公公重傷回來后,便讓景山當了家。
婆婆也從未把著管家權不讓,還教著她做好了當家主母。
當初在娘家時,她雖是長女卻是庶出。
待字閨中時,家中長輩未曾過多苛責,卻也沒有教她如何做好當家主母。
誰也想不到,她一個清流小官家的庶女,竟能嫁入上朝時在武將中站前列的薛家。
雖說夫君是次子,那也不是她可以肖想的。
待嫁時家中姐妹酸她,說什么這樣的高門大戶,她嫁過去只有受盡磋磨的份。
必是那薛景山身有隱疾,才會找上她。
當時她心中不是沒有憂慮,但想著那個高大威猛的身影,心里卻也難得大膽地想試試。
剛成婚時她還如做夢一般。
婆婆沒有磋磨她,夫君健康無虞,大伯還未成親,她也沒有妯娌間的事務要料理。
夫君一心都是如何打勝仗,從不曾花天酒地。
日子順心如意得惹了多少女子嫉妒紅了眼。
后來薛家變故,娘家姐妹多有嘲諷。
只說她做了當家主母又如何,薛家倒了,她往后有得受的了。
但夫君和婆婆只讓她管好后宅即可,不用理會那些風言風語。
如今看來,確是家中要有大危機了。
否則婆婆不會這么說。
既如此,為了護好這個一直護著她的家,她必定要努力學著婆婆,擔起主母的擔子來!
“娘,這些事要瞞著晟兒他們嗎?”
“都是一家人,他們也不小了,不必瞞著。”
薛老夫人看著兒媳婦眼神變幻,最終堅定下來,心里也覺安慰。
“那派人去知會他們兄弟一聲,咱們去書房與夫君一同商議一下如何應對罷。”
薛夫人嘴上說得堅定,眼神卻帶著詢問看向婆婆。
“聽你的。”
薛夫人微微扶著老夫人轉回書房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