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的一聲悶雷,驚醒了寧昭。她捂著心口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急促地呼吸,猶如一條被尖利魚鉤大力拖上岸的魚一樣,皮肉撕扯的疼痛和突如其來的窒息感讓她根本分不清那一切究竟是真的還是一場夢。疼痛感和尹臨川恨與悔的言不由衷還凝滯在幾秒前的另一個時空里,但此時此刻她又躺在柔軟的真絲床褥里,周圍的紗幔掩住了窗外本就因雷雨更為微弱的光線,屋內的陳設影影綽綽是如此的不真實,可手捂著胸口的位置和濕透的脊背卻又讓她再次想要和自己確認,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寧昭環顧四周的環境,認出這是她沒出嫁前的閨房。她掙扎著起床,身上綿軟無力,腳踩著地毯像是走在棉花上,她還沒從昏睡中完全適應過來過來,腿一軟差點跌倒在地上。
她用手撐住床沿,一路跌跌撞撞跑到梳妝臺前,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看著鏡中的自己,芙蓉初綻,正是十幾歲時的好年華。
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她又想起那真實的痛感和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幕。
“昭昭,如果沒有這一切,我們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在她徹底墜入黑暗前,丈夫尹臨川失了魂一樣的聲音回蕩在她空曠的大腦中,讓她不自覺地流下了淚來。
對啊,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變成這樣了?到底是誰殺了她?
寧昭自認為自己雖然脾氣差了些,但并沒有和誰結了死仇。她雙親都不在了,身邊最親近的人就是尹臨川。
自己的死很有可能是跟他有關系,他說的那一切是什么?她為什么聽不明白?尹臨川這句話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會發生這件事。
她跌坐回地毯上,體力不支只能依靠著妝臺前的矮凳,腦子里急速且混亂地閃過前世的畫面,試圖搜尋一切線索和尹臨川最后那句話聯系在一起。
她是死在和尹臨川一起去銀行的路上。那時陽城大亂,關于外面的戰事不斷傳過來,消息愈發嚴重也離他們越來越近。尹臨川已經處理了大部分的資產,只需要去銀行取出現金,他們就要坐船離開這里了。
尹臨川是留洋歸來的,他說已經做好了安排,自己只要跟他走就可以了。
這些寧昭并不懷疑,她對尹臨川是絕對的信任依賴。畢竟寧昭是一個只管吃喝玩樂的性子,富貴人家嬌養出的千金并沒有什么危機意識,甚至在下車前一刻還在抱怨著尹臨川為何如此著急,自己妝都還沒畫完。
直到站穩后,轉身準備關車門的瞬間。子彈從她左側身體穿膛而過,將自己的嬌嗔和不耐煩徹底封存在破碎的脆弱身軀中。
寧昭的眼神第一時間就是看向不遠處的丈夫尹臨川。他們的感情一直很好,在這段長達十年的婚姻里,她得到了他全部的寵溺和包容。只是越沉溺在愛情里的人,對愛人的反應有時也越敏銳。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尹臨川的愛意,有時也能感知到他情緒的變化。只是尹臨川似乎是不想讓她受到自己情緒的影響,哪怕她詢問也不直說他的煩惱。
這時她腦海中的懷疑越來越多,究竟漏掉了什么?當時尹臨川的震驚和慌亂不似作假,她又開始回憶更多的細節,她好像看到了一個身影。
對,那個身影。她剛剛恍惚中看到了,在她感受到胸前和后背一片溫熱但身體還是越來越冷的時候,在她被尹臨川抱在懷里喃喃低語的時候,那個身影,好像是段沉舟,她的繼兄。應該是他吧,他總是穿著深色的衣服,身上有一股散不去的煙草味,她簡直討厭極了,不像尹臨川身上淡雅的青草香氣,讓她感到自由放松,不會讓她想起自己失去的那些重要的人。不再想起那一場來自于她親生母親和弟弟以及繼父的車禍現場,已經過去很多年也忘不了的混著汽油的甜腥味。
她討厭段沉舟,或許是因為不愿面對過去吧。
可是最后的她得到了什么?那青草的香氣最后卻混著來自于她自己甜膩,留給她糊涂的一生一句模糊不清的問句?而段沉舟呢?她當時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好像是沖了過來,卻被什么絆倒了,然后就消失在了她被尹臨川遮擋住的視線中。她突然有點后悔,怎么不再撐一會兒就死了。
起碼能多問一句。
她還是無法接受這一切,自己可能是在回光返照,也可能是在懷念自己少女時期這段無憂無慮的時光而亮起的走馬燈吧。她在黑暗中摸索著回到床上,又虛弱地躺下,昏昏沉沉中她感覺自己一直在冰與火之間游走,半睡半醒不知過了多久,她腦中的思緒卻從未停止過。迷迷糊糊中她聽到好多人在說話,她一邊分辨周圍的人,感受身體的感觸,又一邊回憶她的過往。直到一個清晨,她睜開眼看到陽光終于穿透紗幔,剛好撒在她放在被子上的手心里,她才真的確定。
寧昭真的死了啊,但是寧昭現在又活著。
這時房間的門被輕輕推開,沉重的木門在地毯上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一個扎著兩條辮子,端著水盆的年輕女孩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許是沒察覺到床上人的動靜,她把水盆輕輕放在架子上,然后擰干手巾走到床邊,把手從紗幔外伸進來,拿走了寧昭額頭上已經半干的毛巾,順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然后似是松了口氣般把另一條毛巾給她蓋在了頭上。
“悅兒。”寧昭一張口,自己都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而床邊的人卻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一般,滿臉喜悅地一把撩開了床幔,她圓圓的臉上有兩團紅暈,像極了一個剛成熟的蘋果,她露出一排白牙高興地說:“小姐,您終于醒了!您可要嚇死我了!”
說著她把寧昭扶起來然后一邊嘟嘟囔囔一邊把枕頭塞到她的背后“您都不知道這幾天家里都亂了套了,我娘讓我一天不間斷的給您擦身體換毛巾退熱,”她又麻利地在精致的茶杯里倒了半杯溫,小心地喂寧昭喝下。
寧昭接過水杯,冰涼的雙手感受著那份溫熱。心里卻仍在思索著,久久不能平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