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在在熱水里原本想休息的寧昭卻又想不自覺起了之前出現在死亡現場的另一個人,段沉舟。之前的她一直昏迷,醒了之后段沉舟又和寧三舅出去了,她沒有見到他。
前世的記憶早已模糊,此時她努力回想著段沉舟這個人。
這個時候的段沉舟應該是27歲了,她記得他不怎么愛笑,棱角分明的臉總是看著那么嚴肅,和繼父一樣,端正但是太過于威嚴,讓人不容易親近。再細想又不一樣,寧昭想起他的那雙眼,那么硬朗立體的臉上,卻長著一雙下垂眼,他眼神堅定銳利,盯著自己看的時候眼里閃著光,有點像院子里養的那條據,說是從德國來的叫“黑標”的大狼狗。
她“哧”一聲笑了出來,什么呀,自己可能還是討厭段沉舟的,居然把他想成狗。也可能是她的錯覺吧,什么光不光的,他哪會有那么多情緒?可能因為他和黑標一樣,遠遠望過去都是黑黑一團吧。
她把身體往水里沉了沉,又想到了寧三舅。這個人她前世接觸不深,說話也都是一些表面的交談。印象深刻的幾次交流,一次是在母親再嫁的婚禮上,那時候她太小了,只記得一個穿著米黃色條紋西裝的身影,在她身前彎下腰,摘下禮帽笑呵呵地逗弄著她。
再就是在母親的葬禮上,他臉上沒了笑容,不再和自己逗趣而是一直和段沉舟低聲說話,他們討論的具體內容她記不清,只模糊記得他似乎問了那時剛十八歲的段沉舟,船行去東洋的藥品線段世謙有沒有交代過他。
還有一次是在她和尹臨川的婚禮上,寧三叔他…
藥品?對,好像是藥品,那時她剛六歲,還沉浸在悲傷中,并不會想那么多。可是藥品?東洋?這已經是在9年前就已經開始的事情了?什么藥品?
尹家就是做藥品出口的,但那已經是在她二十幾歲后的事情,她知道這是尹家的商業機密,而且尹臨川的父親似乎也是因為很多年前尹家在制藥方面的事受到了打擊才生病去世的。
尹臨川很少和寧昭提起尹家生意上的事情,她也不怎么在意。但此時她似乎覺得這模糊回憶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像是一片閃著金光的碎片,是不是她記憶中還有好多的這樣的碎片,只要她把它們都撿起來,就能知道尹臨川在她臨死前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寧昭的頭又開始疼起來,她感覺自己的額頭沁出了好多汗珠。就在這時,她聽到臥室門被人猛地推開,來人似乎有些急促,可能是悅兒怕自己一個人洗澡出事情,急著來看吧。
于是她收起混亂的思緒伸出細白的手臂,向敞開的浴室門搖了搖,“幫我拿條毛巾吧,我頭上出了好多汗,快流到眼睛里了。”
見門外遲遲沒有動靜,她用濕著的手抹了一下額頭,不料水流到眼睛里又是一陣刺痛。
無法只能半瞇著眼睛又沖門外喊了一聲“快一點,眼睛睜不開了。”
門外的人沒有出聲,卻從門口伸進來一條手臂,手里拿著一條雪白的,長長的毛巾。寧昭瞇著眼睛只能看到那一團雪白,伸手去拿卻夠不到,她有點急:“進來呀,我夠不到。”
這嬌嬌軟軟帶著病氣的嗔怪,讓門外的段沉舟一頓,他聽說寧昭醒了趕緊坐車回來,想看看她到底怎么樣了,沒想到一進門卻是這樣的場景,這個魔頭不好好躺著,為什么病剛好就自己一個人洗澡,身邊連個人都不帶,門也不關。
幸好他留了個心,把半路請來的醫生留在樓下讓管家招待著,自己先上來看看情況。
他鬼使神差地拿著毛巾就這么卡在門外,不進不出,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
聽到里面人的催促,他只能歪過頭往里挪了一步,眼睛不去看她,手卻離她更近了一點。感覺到手里的毛巾被抽走,濕漉漉的觸感還不經意碰到了他的手心,他慌亂的趕緊撤了出去,又把浴室門順手關上了。
寧昭卻并沒發現門外的人有什么不對,雖然悅兒平時見到她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但是偶爾也會因為被劉媽訓不夠穩重,然后就像個雨打的鵪鶉一樣,低著頭默不作聲,最沉默的時候可以堅持半個小時。
她接過毛巾擦干臉,也知道自己的身體不能泡太久,于是緩緩從浴缸起身。盡管很小心了,但是在站直身子那刻一陣頭暈。意識到馬上要摔倒的她立馬一只手撐著浴缸邊緣,一只手扶著墻穩住身形,盡管反應迅速,還是發出了撞擊墻的“咚”響以及浴池里嘩嘩水聲。
這時浴室門的門把迅速轉動了一下,卻沒有馬上打開。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門外響起,悶悶的,但她聽出了一絲急促。
“怎么了?你沒事吧。”段沉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讓她昏沉的腦子一下清醒過來。
她急急的喊了出來:“沒…沒事…我滑了一下。我沒事。”似是怕他沖進來。
聽到她聲音并無異樣,水聲也漸漸止住,段沉舟松開握著門把的手往后退了幾步,但眼睛還是緊緊盯著浴室的門,豎著耳朵時刻注意著門里的動靜。如果寧昭這時候能看到他的表情的話,她就能堅定自己沒記錯。
段沉舟確實像黑標。
寧昭在浴缸邊的地毯上站穩,穿好拖鞋,漫步走到鏡子前。這是她醒來之后第二次觀察自己,比上一次更清晰。
她伸手擦掉鏡子上的霧氣,看著鏡子里做著同樣動作的人。和印象中三十歲的自己不同,現在的她輪廓圓潤,稚氣未脫,少了些凌厲。黑色的濕發貼在她白皙的臉龐上,眉鋒微挑透露出幾分倔強,杏眼桃腮,眼神中透著些迷茫。
臉上兩團紅暈不知道是因為病,還是因為熱氣,還是因為門外的人,讓她像個快要成熟到爆開的水蜜桃。她不敢再想太多,胡亂擦干身體絞干頭發,穿上浴袍,把頭發隨意扎了個髻盤在腦后,鼓起勇氣打開門緩緩走了出去。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可以在浴室里磨蹭一會兒,悅兒應該就會回來了。但還是怕門外的人走,讓她不能馬上看清楚他的臉。她為什么這么急切想見到他?太久沒見到他了吧,雖然自己以前總是討厭他,討厭他的默不作聲,討厭他的古板,討厭他的強勢,不許她這樣不許她那樣,總是篤定地否定她每一個決定。但她卻是她心中不可否認的靠山,無論她背著他跑到哪里,都能回頭看見的大山,黑壓壓的一動不動。
正想著,寧昭打開門正看見段沉舟站在浴室門一米多的位置,只要他往前走個三四步就能到她面前。但是他們誰都沒有動,時間突然靜止了。
段沉舟穿著白襯衫配深藍色的條紋馬甲,西裝卻躺在他腳邊,好像是慌亂中被主人無情地丟到了一邊,什么重要的事兒呢?這么貴的西裝都不要了。
他額前的發似乎有點凌亂,有幾根粘在腦門上,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蹂躪過,樣子有點狼狽。比寧昭記憶里的樣子年輕了許多,少了一些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