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這么說,段沉舟又感到一絲意外。他今天真的收到了太多的意外,甚至有點懷疑身邊這個人究竟還是不是寧昭?
眼看著是對的,黑亮的頭發,圓潤的肩膀,纖細的手腕,還有像小鹿一樣的眼睛,轉動時跟著一張一合的眼皮和上面微微顫抖的睫毛。
哪里不一樣呢?段沉舟想著,可能是呼吸不一樣了吧。以前的寧昭總是氣呼呼地看著他,一股一股熱氣急促地從精致小巧的鼻子里噴出來,撐的她水滴形的鼻孔都變得圓圓的。或者是突然的冷哼,一下,不知道隔多久又來一下。
但是現在寧昭呼吸綿密又平穩,說出的話也很平靜又正常。對,正常,她正常了才不正常。段沉舟忍不住開口說:“你是不是還在生氣?因為我不讓你去參加學生社團的事?”
社團?什么社團。寧昭有點困惑地抬起頭想看他的臉,抬頭卻只看到了他的微露出來的鎖骨和結實健壯的脖子以及一點帶著胡茬的下巴。他的喉結還滾動了一下,寧昭還想往上看卻被段沉舟打斷:“好好看腳下。”
她趕緊低下頭看著一階階的樓梯,不一會兒就走到了房間門口。段沉舟把她扶到了床邊坐下,這時的寧昭才想起,自己醒來時悅兒好像跟自己提過這件事。
因為參加學生社團的事情,和段沉舟置氣才淋雨發燒。她該怎么說?她現在完全想不起來當時的事情,她都不確定前世到底有沒有這一遭,好像是沒有?不然她是怎么重生回來的。但是為了不讓段沉舟發現端倪,她還是一邊解辮子,一邊說:“嗯,你以后不要總是直接去抓我,你好好說我會聽的。”
解著解著頭發突然纏住了,她費力地想抬手去夠后腦勺,手臂卻怎么也使不起力氣,手指卻和頭發攪成了一團,疼的她“嘶嘶”叫。
站在窗邊的段沉舟走了過來,伸手幫她理纏在一起的秀發,他的手指穿梭在帶著甜膩香氣的青絲間,偶爾和她纏住的手指碰觸,又細心地幫她把發絲一根一根捋出來,他半條腿跪在她的床邊,微微俯下身靠近她的后腦勺,去看頭發有沒有扯到頭皮。
段沉舟一邊擺弄著她的頭發一邊說:“現在學生們熱情高漲,眼看著是對平權有推動。但是這種事情都是要流血的,”又看向另一邊的頭發,溫熱的氣流在寧昭的后脖頸上打了個圈兒,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小哆嗦。
“疼了?”段沉舟低聲問她,見她微微搖頭又接著說,手上的動作卻不停:“段家不需要你出去冒這種險,有些事你明白,做點貢獻也好,但是我們畢竟不在一個立場上,拋頭露面的事就不要去了。”
手里的青絲終于又乖順地垂下,鋪散在她的后背上,段沉舟伸手又整了整,露出一只微微泛紅的小巧耳朵。他情不自禁地在上面快速捏了一下,快到寧昭以為他只是抬手間不小心碰到了。
“好。”寧昭沒有反駁,15歲的她可能會義憤填膺和他爭論哪里不一樣?為什么這么不公平。可是上輩子的她大富大貴地活到三十歲,卻也見過人間疾苦,怎么會不知道“何不食肉糜”是一句多么無知可笑的話。她確實沒有立場,而且她現在連自己的死都沒弄明白,哪有精力再去參與這些事情。
“生日宴還是在榮華樓嗎,你有時間我們去看看現場布置吧。”她看著在床邊的扶手椅坐下的段沉舟,他聽到后毫不猶豫就點了點頭,“明天吧,我下午還有事情要談,你也再好好休息一天,明早起你身體沒問題我們就出發。”
寧昭卻突然問他:“什么事情要談?還是和寧家三舅出去嗎?”說完她又覺得這話問的有點突兀,畢竟她之前可不關心他什么時候出去見了什么人,但是寧三這個人總讓她覺得哪里有點古怪,感覺追著他走,肯定會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也許前世的尹臨川以及他背后的謎團就有頭緒可以解開了。
“早上悅兒說的。”寧昭小小地解釋了一聲。
段沉舟卻不在意,跟她細細講起來:“上午寧家三老爺因為寧家紡織品走船防水的事情找了我,之前用的防水布太重了,他想用一樣的船裝更多的料子,所以就想把防水做的輕一點,我們上午去選了選材料,以后防護材料我們出,他可以多幫我們帶東西。”
段沉舟用的是我們,似乎是想告訴她一些船上的事。寧昭從沒接觸過這些,但她也知道總有些東西不能放在明面上運送,所以船行讓價,讓貨主幫忙夾帶私貨就成了一樁心照不宣的買賣。寧家就是做紡織品生意的,找他說這些也合情合理。
“下午是和船行幾個舵主開會,最近有些地方不太平,我們的路線有一些調整。”寧昭知道是南方那邊爭地盤的事,但是具體也不是很清楚,總之不是寧家的事就好。
見寧昭沒說話,以為她是不感興趣不想聽,段沉舟站起來替她壓了壓被角說:“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躺累了就去花園里轉轉,花園里種了新的品種。”他又深深地看了寧昭一眼“多披件衣服不要受涼。”然后就轉身走了出去。
走到門口時突然聽到寧昭在后面輕輕說了句:“晚上見。”然后一陣沙沙聲,似是她翻了個身把被子卷在了一起。段沉舟嘴角不自覺地掛了一絲淺笑,嚴肅的臉上居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窩,微微有點下垂的眼睛也彎起了一個滿足的弧度。
臨出大門之前,他還吩咐悅兒好好照顧寧昭,吩咐劉媽晚上做一點寧昭愛吃的菜,中午的魚湯再燉一盅,吩咐鄭叔明天備好車,車上要多鋪一層皮草坐墊。然后坐上在大門口等候多時的車,揚長而去。
只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覷,少爺他今天,好像不太一樣。
等大家都回過神各干各的時候,悅兒才醒過來,她剛想轉頭和劉媽說她覺得少爺今天哪里不一樣,發現身邊已經空無無一人了。她抓著一邊的辮子用手指繞啊繞,然后轉頭跑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