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推開寧昭的房間門，悅兒小聲地喊床上背對著她躺著的寧昭：“小姐，你睡了嗎？”

其實平時主人家的房間沒有得到允許是不準下人隨便進的，但是她和寧昭從小一起長大，寧昭允許她隨意進出她的房間，有時候不敢睡還要把悅兒偷偷叫上來陪她。劉媽從小就服侍寧薇蔓，她的女兒也和她一樣，成了寧昭的貼身侍女。

悅兒見寧昭似乎是睡熟了，便輕手輕腳走到床邊把窗簾攏了攏，抖動的紗幔讓陽光一晃一晃，晃得本就只是在閉目養神的寧昭睜開眼睛。她不想回答悅兒，是她在想前世的事情。在想母親和繼父的死。

前世的寧昭并未多關注這件事，事發時她只有六歲，只沉浸在失去家人的悲傷中，并沒有過多的能力去思考這些。身邊的人怕她傷心都回避提起，寧昭也不愿意多去回想。

但寧昭知道，段沉舟在之后的幾十年從未停止過追查這件事情。雖然都是些小動作，可從未間斷過。既然段沉舟查了這么久，那這件事肯定是不對勁，或許說這件事肯定還有持續的影響，讓他不得不一探究竟，才能不讓這件事的連鎖反應繼續發酵。

那這時候的段沉舟是不是已經察覺到了什么？或許他九年前就已經發覺了這件事情中的蹊蹺。母親的死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不然為什么只是一次平平無奇地日常出行，卻如此巧合地直接奪去了段家三條人命。除了段家當時的家主，還有寧家的大小姐，還有作為血緣紐帶聯結了寧段兩家的段沉帆。

當時的段沉舟好像本來是要一起的吧，好像是因為自己突然鬧脾氣不要出門，母親才讓段沉舟留下來，等她好了再坐另一輛車走，或者干脆不出門了，隨她的便。

是啊，溫柔的母親一向是這么包容寵溺，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從來都是順著的。那當時的段沉舟呢？好像也是這樣，就這么在家陪著她了，由著自己鬧。

不過好在他留下來陪她。

當時剛成年的段沉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穩住風雨飄搖的段家，好歹他堅持住了，沒讓餓狼環伺的段家被分食。段家一直是子嗣不豐，段沉舟只有一個遠嫁的姑姑，到了他這一輩也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后來終于有了段沉帆，雖然相差的歲數有點大，但好歹也可以作為繼承人培養，沒想到這一場意外竟帶走了段家兩個男人。

段家對下人很好，從不吝嗇，公平公正按勞分配，這么多年也留住了一大批有能力又忠心的下屬，而且段家祖上當官留下的人脈，也是段家能走到今天的重要依仗。

但這都是因為段沉舟活下來了，如果段沉舟也不在了呢？如果當時的事情根本就不是意外呢？寧昭突然冒了一陣冷汗坐了起來，嚇得悅兒趕緊跑過來拉住寧昭的手問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寧昭卻又冒了一頭的冷汗，突然想起前世婚后的她看到尹臨川的桌子上有一份舊報紙，上面的報道正是關于段家船行當家人及夫人和幼子發生車禍，引發爆炸全部遇難的報道。為什么呢？尹臨川為什么會那么關注自己母親？關注她的死因，好奇她的遺物？寧昭以前只覺得是因為她，尹臨川才在意這些，他也確實是這樣跟她解釋的。可是現在細細想來，如果是因為她是母親的女兒，他才關注自己呢？這樣好像就解釋通了。

尹臨川到底是因為這些事關注自己，還是因為自己才關注這些事呢？

又想到自己死前尹臨川說的話，她突然泄了氣般冷笑了一下。好荒唐，好滑稽的自己，如果現在還沒察覺出不對勁，也算是白白枉費自己重來一世。

自己這一生的情情愛愛，自己這個人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義？寧昭以為她自己是一塊鑲了金邊寶玉，尹臨川對她的珍視，那些纏綿，那些輕柔深情的愛撫，居然是為了更接近他的目標。

她，其實只是一塊恰好擺在華麗宮殿下的，長著青苔的墊腳石吧。

他到底想知道什么？母親的死是和他有什么關系？還是他發現了什么？母親的遺物里是不是有什么很重要的東西才讓他那么在意？寧昭腦子亂糟糟的，擔心的悅兒在旁邊說了一堆話，但她一句都聽不進去。

寧昭突然后悔讓段沉舟出去了，這個事她得和他說，他會不會也有危險。上一世他病的突然，會不會也有蹊蹺？她越想越擔心，胡亂把所有和段沉舟有關的事情都判定為他會有危險。她忽地轉頭問悅兒：“段沉舟什么時候回來？他去哪和掌柜們見面你知道嗎。”

悅兒見她的樣子嚇得已經快流淚了，她急急地說：“我，我不知道。我去問問鄭叔，我讓他去找，讓少爺回來見您。您別著急。”然后轉身往外跑。

“等等。”寧昭叫住她，深呼吸一口穩住心神，這時的她已經冷靜下來了。

心急了。前世段沉舟一直活到她死，現在的他應該是沒事，自己是突然想起這么多腦子太亂了才一時失控。她深呼吸幾口說：“不用了，我就是剛才小憩的時候夢見了些不好的事情，沒緩過神兒。”

摸著自己胸口的位置，寧昭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和悅兒說：“沒事，都過去了。不要驚動他了。”

悅兒見她安靜下來，卻又是滿頭大汗，趕緊找來毛巾給她擦了擦頭上和脖子上的汗。又給寧昭倒了一杯蜜水，讓她潤潤嗓子順順氣。確認寧昭沒有別的反應后才小心翼翼地問她夢見了什么。

寧昭低著頭看著腳下松軟的波斯地毯，用腳尖一下一下點在上面，看著上面的短絨被自己壓出一個一個小坑又接連恢復原狀，就像她心底的無數個疑問，想來想去總會回到原點，她呢喃著：“夢見我死了，醒了怕他也死了。”

悅兒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直接又離譜的回答，她苦著一張臉說：“您別瞎說，那夢都是相反的。再說了，”然后她覷了眼寧昭的神情，壯著膽子說“再說了，少爺真的挺好的，您可盼著他點好。”

寧昭卻饒有興致地雙手撐著床，歪頭看著悅兒：“你說說他哪里好？”

微風從窗外鉆進，吹動少女額前的幾縷碎發。她的臉上露出幾分好奇和狡黠，心里已經在預想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