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寧昭這么問，悅兒似乎真的認真思考起來。她微仰起頭，又不自覺地用手攪著辮子，眼睛向上轉來轉去，似乎真的在回憶。她一邊想一邊說：“您小的時候，少爺總給您帶各種好吃的好玩的，連我都份兒。什么東西您只要隨口一提，沒幾天少爺就會交到我手里，他怕您知道是他買的，就不讓我告訴您是哪來的，放在顯眼的地方您能發現就行。”

寧昭仔細回想了一下，只是她的東西太多了，只要她想要身邊人都會給她準備好，似乎從來沒關心過哪個是誰準備的這種小事。她又笑著問悅兒：“那現在你怎么肯告訴我了。”

悅兒撅了一下嘴，把寧昭上上下下打量一下，心里想，您都快給少爺說死了，我可不是得說幾句好話。

見悅兒古怪地盯著她卻不回答她的問題，她覺得有點好笑，也不怪她，以前的自己有多離譜自己還是知道的，悅兒不理解自己也正常，她自己有時候也想不明白。

“還有呢？這點小東西就把你籠絡了？”寧昭繼續追問悅兒。

悅兒頭搖的像撥浪鼓，趕緊補充道：“當然不止這些。您小時候怕黑不敢睡覺，不都是少爺一晚一晚坐在沙發上陪的？還有您在外面跟誰吵了架，少爺轉頭就會找個理由去找那家人的麻煩……你記不記得有一次……”

那邊悅兒的嘴一張一合還在滔滔不絕舉著例子，寧昭卻又一次走神兒。原來段沉舟做過這么多事啊，過去這么多年了，她真的都已經記不清了。看來自己還真是個白眼狼，連悅兒一個局外人都看得清，自己卻一直固執地視段沉舟為阻礙，堅持和他作對。

隨著悅兒的講述，段沉舟不斷滲透到她記憶里的每一處角落，她是不是應該跟他說聲謝謝或者對不起呢？

寧昭突然想起段沉舟走的時候跟她說花園里種了新品種的花，于是下床讓悅兒陪自己去看花。說著她抓起沙發椅背上搭著的披肩就走了出去，悅兒趕緊從衣架上拿下來一頂帽子，追著寧昭說：“您剛出了汗，戴個帽子再去。”

段家的花園在房子的背面，悅兒攙著寧昭慢慢地走，這時的寧昭倒是看不出中午時上樓需要段沉舟攙著的虛弱。她腳步緩慢，一邊走還饒有興趣的看著段家的每一個角落。

這是一個三層的小洋樓，由紅磚堆砌而成，洋樓正中央一列窗戶配著五彩的玻璃窗。二樓三樓的房間陽臺上有白色的刻著花紋的欄桿。除了這些，其他的窗戶都是統一的木窗，沒有任何裝飾。整個樓和段家父子倆一樣，嚴肅、莊重、中規中矩。

房子的前院很寬敞，只有一條通往大門的青石路，兩側是草坪。草坪被修的整整齊齊，角落里放著除草的工具。再往后走就是花園。這片地方沒有前院大，但是卻別有洞天。

三月的花含苞待放，在花架上躍躍欲試地歡迎著女主人的到來，花架下是一個木秋千。那是繼父和段沉舟給她扎的。她摸著明顯帶著歲月痕跡的木板，輕輕坐上去環顧著四周。也沒發現有什么新花樣。她繼續在地上掃視“不是種了新的花嗎？在哪里？”她問悅兒。

悅兒反應了一會兒，又看了看一直往地上瞧的寧昭，她笑著指了指寧昭的后上方，“您抬頭往后看。”

寧昭順著悅兒的手指轉過去，就看到頭頂，大片大片的白玉蘭墜在深色的枝椏上在她頭頂上伸展開來。飽滿的花苞帶來陣陣的香氣，順著枝椏看到樹干，又看到樹根旁明顯顏色深了一點的土壤，她突然輕笑出聲，她想這哪里種了新的花，這是直接搬來一棵樹好不好？

但寧昭細想來又覺得這確實是段沉舟會干出的事情，他一向是這么直接。

寧昭和悅兒坐在花園里吹著春日和煦的風閑聊，時間就在這滿園的春色中偷偷溜走。這一下午的閑適和愜意讓寧昭緩解了重生后的緊張感，慢慢放松下來。從早上她醒過來，過去的三十年和現在正在流逝的時間一直在她的腦海中反復交纏并行，短短的一天過的如此沉重又疲憊。然而此刻坐在鋪滿碎銀的樹下，她才真正感覺到自己確實是真實地活在這個世界，活在當下。

悅兒嘰嘰喳喳地和寧昭講她們小時候一起闖的禍，一起玩的游戲，講到她們第一次見到黑標嚇得哇哇大哭，還說寧昭像一只受驚的貓一樣，抱著段沉舟的褲腿就爬上去，怎么說都不肯沾地。說到這兒悅兒還讓寧昭在原地等她，她要去柴火房旁邊的狗屋把黑標帶來給寧昭看看。看著悅兒歡快的背影，寧昭回想她的話，自己還這樣過？不過她確實對四五歲是的記憶不太清晰。

悅兒說有就有吧，但她不承認。

不一會兒黑標就被牽來，說起來這時候的黑標也算是一條老狗了，他吐著舌頭小跑著跟在前方大步跑來的悅兒身后。它的毛發好像沒有以前那么順滑了，看著沙沙的，像是蒙上了一層灰塵。舌頭也不是濕潤的肉粉色，上面有了幾條清晰的紋路，像干涸的土地。

只是那雙眼睛，抬起頭看她的時候還是那么晶亮，柔柔的閃著水光，清晰地把她的臉印在那對明珠里。她的身影在這一汪清澈中微微晃動，看著看著她又想起了段沉舟，好像他有時候也會這么看自己，那當時他眼睛里的自己是什么樣的呢？

這時前面傳來了汽車的聲音，黑標的耳朵突然豎了起來，然后就向前院沖了出去，快到悅兒還沒來得及拉緊繩子就已經看不到黑標的影子了。她一拍大腿趕緊追了出去。

過了沒一會兒，就看到段沉舟牽著黑標走進花園。他還穿著上午的那套深藍色的西裝，高大的身影從火紅的夕陽中慢慢浮出來。逆著光，看不清他的臉。只是這一刻，寧昭好像才真正把心里的大石頭穩穩放在地上。她不由得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

而在段沉舟的眼里，寧昭坐在那里對他笑，這一刻好像所有的光都只愿為她一人而閃耀，映得她像一位來自遙遠天邊的神女，令他不敢觸碰可又成為他唯一的救贖和渴望，讓他心甘情愿將她托起，做一個默默無聞又虔誠的信徒。

如果段沉舟知道她心里的疑問，他想他一定會這么回答她。

段沉舟回來之后，從善如流地接過攙扶寧昭的任務，兩個人經過一天的相處似乎更加平靜自然。可這一切落在悅兒眼里，她還是想找她娘，說這好像不對。哪里不對？就是不對！

兩人走到餐桌前，劉媽已經笑呵呵地站在一邊，看著少爺和小姐難得和諧相處，一張臉上寫滿了欣慰。

劉媽倒覺得這樣挺好的，就該這樣。夫人留下小姐就這么去了，小姐一個人在這世上，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段沉舟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小姐之前脾氣犟，病了一次卻好像換了個人似的，也不對著少爺橫眉冷對。

小姐生病這幾天，少爺整個人都散發著戾氣，讓人跟他多說一句話都想打哆嗦。現在好了，眉目舒展，也沒前幾天那樣緊繃了。段沉舟扶著寧昭坐好就讓劉媽下去吃飯了。自從段世謙去世之后，除了重要的宴請，他極少讓家里的下人侍候酒水，都是吩咐他們去旁邊的偏廳吃飯，有事再叫他們。

餐都是按照段沉舟中午吩咐的準備著，看著一桌熱氣騰騰的美味佳肴，段沉舟先替寧昭盛了一碗湯，語氣輕柔地說：“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