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橡木大門在身后發出沉悶撞擊聲，震得蘇晚蜷縮在地毯上的身體又是一顫。劇烈的嗆咳終于平息，喉嚨深處卻像被粗糙的砂紙磨過，每一次吞咽都帶著撕裂般的痛。她撐著墻壁，指尖用力到泛白，才勉強支起發軟的身體。客廳里死寂一片，只剩下她粗重而斷續的喘息。
“真可憐。”林薇薇的聲音輕飄飄地響起，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涼薄。她踩著精致的高跟鞋，一步步踱到蘇晚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目光，像在打量一件摔裂的瓷器，只有評估價值的冷漠。“不過也是活該。斯年最恨背叛，你偏偏要撞上來。”
蘇晚沒有抬頭，只是更緊地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淡淡的鐵銹味。她不想看林薇薇此刻臉上的表情，那只會讓她喉嚨的痛楚蔓延到心臟。
“知道為什么他不信你嗎？”林薇薇蹲下身，裙擺拂過冰冷的地面，離得很近，聲音壓得很低，像毒蛇吐信，“因為在他心里，你蘇晚，從頭到尾，就是個為了錢可以出賣一切的人。你父親的公司是這樣，你自己……也是這樣。”她刻意頓了頓，欣賞著蘇晚瞬間僵硬的身體，“你猜，如果他知道，當初他父親公司出事前那份關鍵的商業機密，是誰泄露給林氏的？”
蘇晚猛地抬起頭，撞進林薇薇那雙笑意盈盈、卻淬滿寒冰的眼睛里。巨大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她，比剛才傅斯年的手更讓她窒息。
林薇薇輕輕拍了拍蘇晚蒼白冰涼的臉頰，力道不重，卻帶著極致的羞辱。“好好享受你的懲罰吧，蘇小姐。”她站起身，語調恢復了慣常的溫柔，“哦，對了，斯年說，傭人房那邊安靜，適合你‘反省’。以后，你就住那兒吧。”她丟下這句話，像丟棄一件垃圾，轉身，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而冷酷，漸漸消失在通往二樓的旋轉樓梯上。
偌大的客廳徹底空了。冰冷的空氣包裹著蘇晚，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她扶著墻壁，一步一挪，每一步都牽扯著脖頸間火辣辣的痛和心底那片冰冷的荒蕪。通往傭人房的路，是別墅里最偏僻的角落，狹小、陰冷，終年不見陽光。沉重的木門在她身后合攏，隔絕了外面那個華麗卻冰冷的世界。
身體里積蓄的疲憊和寒意終于找到了突破口，如同決堤的洪水。她甚至來不及爬到那張單薄的木板床上，就順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頭沉重得像是灌滿了鉛，眼皮也重得抬不起來。冷，從骨頭縫里鉆出來的冷，讓她控制不住地發抖。她摸索著蜷縮進墻角，把自己抱成一團，試圖汲取一點點可憐的暖意，牙齒卻止不住地打顫。
意識在昏沉和清醒的邊緣掙扎。喉嚨的劇痛和全身的酸痛交織，像無數根針在扎。額頭的溫度越來越高，燙得她有些迷糊。恍惚間，似乎回到了小時候，也是這樣發著高燒，父親焦急地守在床邊，用溫熱的毛巾一遍遍擦拭她的額頭……那點遙遠的溫暖，反而讓此刻的冰冷更加蝕骨。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個小時。傭人房門外傳來刻意壓低的、屬于林薇薇的嬌笑聲，像冰冷的針，刺破了她昏沉的意識。
“……斯年，你就別心疼了嘛。”林薇薇的聲音帶著撒嬌的甜膩，“她做出這種事，就該受點教訓。藥？當然扔了呀！你不是說這是懲罰嗎？讓她長長記性也好……”
“藥瓶被扔進垃圾桶的脆響”——那聲音異常清晰，仿佛就響在蘇晚的耳邊。塑料藥瓶撞擊金屬桶壁，發出空洞而冰冷的回響，最后歸于沉寂。
那聲響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澆滅了蘇晚意識里最后一絲迷蒙的暖意。懲罰……斷藥……他連她生病時最后一點退燒止痛的藥，也要剝奪？巨大的絕望和身體內部翻涌的灼熱感交織，幾乎要將她撕裂。她蜷縮得更緊，指甲深深掐進手臂的皮肉里，試圖用這點自虐的痛楚來對抗那滅頂的寒意和眩暈。
沉重的、不容錯辨的腳步聲在門外停下。傭人房的門沒有鎖，只有一道簡陋的門閂。
蘇晚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抬起頭，視線模糊地投向門口的方向。
月光，從走廊高處的氣窗斜斜地漏下來，在門口的地板上投下一片清冷的白霜。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就站在那片光暈的邊緣，擋住了大半的光線，投下長長的、幾乎延伸到蘇晚腳邊的影子。那影子沉默、僵直，像一塊矗立在荒原上的冰冷墓碑。
是傅斯年。
他就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逆著光，蘇晚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目光穿透門板的縫隙，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沒有溫度，沒有情緒，只有一片凍死人的審視和……裁決。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比身體的高燒更讓她顫抖。她不知道他站在那里看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么。是更深的懲罰？還是徹底的驅逐？身體在抗議，每一寸骨骼都在叫囂著疼痛和滾燙，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搖搖欲墜的尊嚴。
她用盡全身殘存的一絲力氣，朝著門口那片月光下的影子伸出手。手臂虛弱地顫抖著，指尖徒勞地抓向那片冰冷的光暈，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求你……”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破碎得不成調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燒紅的炭火里滾出來，帶著血沫的腥氣。喉嚨的劇痛讓她幾乎無法發聲，只能發出氣若游絲的哀求，“……藥……求你……”
那只伸出的手，在冰冷的空氣中徒勞地抓握著，最終，只堪堪觸碰到一片冰冷的布料邊緣——傅斯年垂下的褲腳。
門口的身影，終于動了。
不是靠近，而是后退。他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那只抓住他褲腳的手，那只手蒼白、無力，帶著高燒的顫抖和瀕死的絕望。
他只是極其漠然地、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嫌惡和冰冷，抬起了腳。
動作并不粗暴，甚至帶著一種刻意的、慢條斯理的輕蔑。鞋尖精準地踢開了那只抓著他褲腳的手。
冰冷而堅硬的觸感從手背上傳來，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蘇晚的手被踢開，無力地垂落在地板上，手腕撞得生疼。
傅斯年轉身。
在他轉身的瞬間，衣角掃過門邊一個破舊的矮凳。矮凳上放著一個早已看不出顏色的舊搪瓷杯，里面還有半杯蘇晚之前喝剩下的冷水。
杯子被衣角帶倒，摔落在地。
“哐當——！”
一聲脆響，在死寂的傭人房里格外刺耳，甚至壓過了蘇晚破碎的喘息。
杯子碎裂，水潑了一地。冰冷的液體迅速洇開，在地板上蔓延成一片不規則的深色水漬。
傅斯年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仿佛那聲碎裂與他毫無關系。他高大的身影徹底融入了門外走廊的陰影里，腳步聲漸行漸遠，最終消失不見。只留下門口那灘碎裂的瓷片和冰冷的水漬，還有蜷縮在墻角、被高燒和絕望徹底吞噬的蘇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