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淤青在黑暗中隱隱作痛，冰冷粗糙的水泥地硌著蘇晚的骨頭。她蜷縮著，指尖無意識地碰觸著腳踝上沉重的鐵鏈，金屬的寒意刺入骨髓。那點微弱的意識像風中殘燭，飄搖在無邊的黑暗和死寂里。襯衫上那片深色的咖啡漬，固執地在她混亂的思緒里浮現，又被更深的疲憊和麻木覆蓋。時間失去了意義，只有鐵鏈的冰冷和身體的鈍痛真實存在。

細微的、金屬摩擦的聲響打破了死寂。鎖孔轉動的聲音。蘇晚猛地睜開眼，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鐵門被緩緩推開一條縫，一個蒙著黑色頭套的身影閃了進來，動作無聲而迅捷。蘇晚甚至來不及發出一絲聲音，一塊帶著刺鼻氣味的濕布就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乙醚的氣味瞬間沖入鼻腔，她本能地掙扎，手腳卻被對方輕易制住。黑暗像濃稠的墨汁再次涌上來，迅速吞沒了她最后一點意識。

再次恢復知覺，是身體被粗暴拖拽的顛簸感。頭套被摘掉了，刺目的光線讓她瞇起眼睛。她發現自己被丟在一輛破舊面包車的后座，雙手被粗糙的塑料扎帶反綁在身后。車窗外是快速倒退的模糊街景。駕駛座和副駕上坐著兩個同樣戴著黑色頭套的男人。

“醒了？”副駕上的男人從后視鏡瞥了她一眼，聲音沉悶，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

蘇晚沒有回應，努力抑制著身體的顫抖。她試著動了動手腕，扎帶勒得很緊，磨得皮膚生疼。就在這時，她口袋里的手機隔著薄薄的衣料，傳來一陣持續的、極其輕微的震動。是來電震動。這個認知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恐懼的迷霧。誰會在這個時間打給她？傅斯年？不，不可能。他把她鎖在這里，不就是認定她要逃跑嗎？震動停了片刻，又固執地再次響起。她猛地意識到——定位器！只有這個可能！他給她裝了定位器！一股荒謬絕倫的、帶著尖銳諷刺的感覺沖上喉頭，她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在逼仄的車廂里顯得格外突兀和詭異。

開車的綁匪從后視鏡警惕地掃了她一眼：“笑什么？”

“沒什么。”蘇晚的聲音帶著笑過后的沙啞，她垂下眼，看著自己沾滿灰塵的褲腳口袋位置，“只是覺得……命運真是諷刺。”手機在她說完這句話后，徹底安靜了，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

面包車一路顛簸，最終停在郊外一處廢棄的工廠門口。生銹的鐵門半敞著，像一張沉默的巨口。蘇晚被粗暴地拽下車，推搡著走進空曠巨大的廠房。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灰塵味、鐵銹味，還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汽油味。她的心沉了下去。

廠房中央，一個頭套摘掉一半、露出半張兇悍臉孔的男人（顯然是領頭的）不耐煩地踱步。看到蘇晚被推進來，他停下腳步，目光像打量一件貨物。“傅斯年的女人？”他聲音粗嘎，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

蘇晚抿緊嘴唇，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她的沉默激怒了對方。男人猛地跨前一步，一把揪住她的頭發，迫使她仰起頭。冰冷的、帶著金屬腥氣的刀刃瞬間貼上了她頸側跳動的血管。那觸感讓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給他打電話！”男人把一部老舊的手機塞到她被反綁的手里，動作粗魯，“讓他立刻準備五千萬現金！告訴他，晚一分鐘，就等著給你收尸！”

蘇晚的手被扎帶勒著，握著手機的動作僵硬而笨拙。冰涼的刀鋒緊貼著皮膚，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感受到刀刃的銳利。她盯著屏幕上那串陌生的號碼，指尖因為寒冷和恐懼微微顫抖。打給傅斯年？他會信嗎？他會……在乎嗎？就在她艱難地試圖按動按鍵時——

“嗡——！！！”

一陣狂暴到極致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撕裂了廢棄工廠的死寂！那聲音不是正常的行駛，而是帶著一種毀滅性的、不顧一切的瘋狂加速！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鋼鐵巨獸，正咆哮著沖向這里！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猛然抬頭。揪著蘇晚頭發的綁匪手一松，蘇晚踉蹌了一下，驚愕地望向聲音來源——那扇巨大的、銹跡斑斑的鐵門！

“轟隆——！！！！”

震耳欲聾的巨響！一輛黑色的越野車如同失控的炮彈，裹挾著巨大的動能，狠狠地、決絕地撞在了那扇沉重的鐵門上！扭曲變形的金屬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整扇鐵門被撞得向內凹塌、撕裂！碎裂的玻璃和金屬碎片如同暴雨般四濺！

刺目的車燈光柱穿透彌漫的煙塵，瞬間照亮了廠房內飛揚的塵土和綁匪們驚駭扭曲的臉。蘇晚被強光刺得下意識閉了下眼，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煙塵稍散，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逆著刺目的車燈光，從那輛嚴重變形的越野車駕駛座跨了出來。他腳步踉蹌了一下，似乎撞車帶來的沖擊力還未完全消散，但他毫不停頓，像一柄出鞘的利劍，帶著一身駭人的戾氣和……一種蘇晚從未在他身上見過的、近乎崩潰的急切，直直地朝著她所在的位置沖來！

是傅斯年！

他來了！他真的來了！

蘇晚怔怔地看著那個越來越近的身影，大腦一片空白。他身上昂貴的西裝外套不知去向，只穿著那件解開兩顆紐扣的白襯衫——胸口位置，那片深色的咖啡漬在強光下異常刺眼。他頭發凌亂，下顎緊繃成一條凌厲的線，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眼睛——

那雙總是盛滿冰霜、戾氣、或是深不可測算計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在她臉上。那里面翻涌著蘇晚完全陌生的東西：鋪天蓋地的恐懼！純粹的、毫無掩飾的、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吞噬的恐懼！那恐懼如此強烈，甚至壓過了他周身散發的暴怒和殺意。

“傅斯年！”拿刀的綁匪終于反應過來，驚怒交加，手中的刀下意識地再次壓向蘇晚的脖子，試圖將她拉到自己身前作為盾牌。

這個動作徹底點燃了炸藥桶。

“放開她！”傅斯年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輪磨過，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毀滅性的力量。他沒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去看那把抵在蘇晚頸動脈上的刀，他的目光只鎖定在蘇晚驚惶的臉上，腳下速度反而更快，帶著一種同歸于盡的決絕直撲過來！

就在綁匪被傅斯年那不要命的氣勢震懾、刀鋒因驚駭而微微偏離蘇晚脖頸的瞬間——

“砰！”一聲沉悶的槍響！

傅斯年身后，一個矯健的身影（顯然是跟隨他來的保鏢或助手）果斷開槍。子彈精準地擦過綁匪持刀的手腕。

“啊！”綁匪慘叫一聲，匕首脫手飛出，“哐當”一聲掉落在水泥地上。

失去了最后的威脅，蘇晚身體一軟，支撐不住地向后倒去。預期的冰冷堅硬并未到來，一雙堅實的手臂猛地將她撈住，以一種幾乎要勒斷她骨頭的力道，死死地、顫抖地箍進了懷里。

熟悉又陌生的冷冽氣息瞬間將她包裹，混雜著硝煙、汽油和……一種更深沉、更失控的東西。蘇晚的臉被迫埋在他劇烈起伏的胸膛上，那片咖啡漬的布料摩擦著她的臉頰。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胸腔里心臟瘋狂擂動的聲音，快得像是要掙脫束縛跳出來。他抱著她的手臂肌肉繃緊到極限，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痙攣般的顫抖。

周圍的打斗聲、呵斥聲、綁匪的哀嚎聲仿佛瞬間被隔絕。蘇晚的世界里只剩下這個幾乎要將她揉碎的擁抱，和他胸口那狂亂到失序的心跳。她艱難地抬起頭，視線撞進他低垂的、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那雙深邃的眼睛，此刻清晰地倒映著她蒼白狼狽的臉，而眼底翻騰的，是褪去了所有冰殼后，赤裸裸的、深不見底的恐懼。那恐懼如此巨大，如此真實，像一個黑洞，瞬間吞噬了蘇晚所有的感知。

她看著他，看著那片從未褪去的咖啡漬，看著那雙盛滿了純粹恐懼的眼睛，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預兆地，順著她冰涼的臉頰滑落，滴在他緊緊環抱著她的、指節用力到發白的手背上。

傅斯年抱著她的手臂猛地一顫，箍得更緊。他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像是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死死地盯著她頸側那道被刀鋒壓出的、細微卻清晰的紅痕，瞳孔深處有什么東西徹底碎裂了。他抬起那只沒抱著她的手，似乎想碰觸那道紅痕，指尖卻在距離皮膚毫厘之處，難以抑制地劇烈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