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山嵐未散，趙晴跌跌撞撞的爬上小山坡，嘴里不停呼喚女兒的名字，“雪兒！雪兒！”，忽見不遠處一抹鵝黃身影。

趙晴急忙走過去，攥住李瑞雪的胳膊說：“你這孩子，今日是三年一度的招生大試，怎么不去碰碰機緣？萬一我女兒也有此等仙緣，以后不就過上好日子了？”

李瑞雪歪頭淺笑，鬢角碎發吹起：“我才不去呢，修煉清苦，哪有守在娘親身邊自在。我就喜歡現在平平淡淡的日子，”她將竹筐里最后一顆土豆拋起又接住。

趙晴望著女兒純真的笑臉，終是咽下嘆氣。李安五年前病逝，這孩子總這般插科打諢，偏生叫人惱不起來。

三年一度的大試，李瑞雪從未參加，今年自然也不例外，況且李瑞雪如今已經十六歲，早已過了最佳修行的年紀。

修行之事，自然要趁早，世家的孩子甚至四五歲便修仙問道，如今各家仙門廣招弟子，不過也是擔心那滅世預言罷了，不然哪里會輪得到這些普通人家。

“那些修士每三載便來打秋風，”李瑞雪拽住母親衣袖搖晃，“結果每年收的弟子都寥寥無幾，倒要我們年年備著酒肉供奉，美其名曰招生大試，我看就是來蹭食蹭喝的。”李瑞雪噘著小嘴，語氣帶著責備。

“這些年來仙門就把你宋嬸家的兒子收走了，現在音訊全無，不知道這孩子怎么樣了。”趙晴回憶著。

李瑞雪將竹筐背在背上，拉著趙晴的手腕撒嬌：“娘，中午回去吃燉土豆唄？”李瑞雪將話題轉移。

趙晴無奈的戳戳她的腦袋，“大饞丫頭，又嘴饞了？”

李瑞雪用腦袋蹭了蹭趙晴的手，“明明是娘的手藝太好了。”

兩人就這樣依偎著下山去，回到小院子。

小院子雖然不大，但勝在干凈質樸，充滿著生活的氣息。

目影斜過籬笆時，小院蒸騰起裊裊炊煙，門前小飛燕綻得正好，藍白花瓣如千鳥凌空，應著少女哼小調削土豆的身影。

山腳下沸反盈天，求仙緣的，看熱鬧的聚作人潮涌動，幾個青蔥少年推搡著上前。

驗仙玉泛著冷光，許照風用針刺破手指，血珠滴入玉髓，驗仙玉毫無反應。

執事修士拂袖揚聲：“未有異動，下一位。”

一旁的修士忍不住吐槽：“這都一上午了，居然沒有一個人通過，招不到人長老那邊咱們也不好交代啊。”

驟起的慘叫撕裂喧囂。寒芒閃過，農人胸膛已被劍鋒透背而出，血瀑順著寒刃傾瀉，在黃土里蜿蜒成赤溪。

玄衣人自林間閃出，鐵桶般圍住村口，為首的人冷聲，“一個不留。”

驚啼炸開，人潮如驚雀四散。

秦漱玉翻掌捏碎腰間玉符，昆玉山信煙騰空時，他握劍的指節已經泛白。修行二十載，頭回見到如此陣仗，這次下山來的師兄弟也并非有能之輩，如此局面自然不是他們可以掌控。

秦漱玉一轉頭，發現同門早已沒有蹤影，溜得悄無聲息，他們不過是底層修士，修煉多年毫無長進，有的人怕是沒出過宗門，更沒見過魔修，誰也不想自己出門辦個事還把命搭進去。

土豆滾落泥地，李瑞雪握著削皮刀怔住。山道上煙塵翻涌，逃難人潮撞碎山間寂靜。

李瑞雪皺起眉頭，看著烏泱泱上山的人，“奇怪，今天不是大試嗎？往年大家都要傍晚才回到山上，今天這是怎么了？”

趙晴聽到驚叫聲，也好奇的放下鍋鏟走出門中。

“魔修來了！趙大姐快跑！”宋嬸混在逃命的人群中聲嘶力竭的喊道。語畢，一把劍便毫不留情的穿透宋嬸的喉嚨，宋嬸踉蹌著撞開籬笆，倒在盛放的小飛燕叢中，十指摳進春泥。

李瑞雪檀木簪亂晃，齒間磕出脆響：“宋…宋嬸她…”

趙晴扳過女兒單薄的肩，掌心冷汗浸透鵝黃衣衫。李瑞雪察覺到她的緊張，于是強制自己鎮靜下來。

李瑞雪拉住趙晴的胳膊，一起躲進柜子里，黑暗中，李瑞雪將額頭抵在母親頸窩。往日最厭香火的小姑娘此刻默念起，“神佛保佑神佛保佑……”

柜外金鐵交鳴漸歇，昆玉山修士盡殞，風里飄來斷續哀嚎，如待宰羔羊。

一線天光劈開黑暗，玄鐵刃調開柜門剎那，李瑞雪暗叫不好——說什么神仙保佑，都是泥塑木雕！

玄衣人全身上下只露出兩只眼睛，瞳仁映著劍光，寒刃破空時，少女本能地揚起沾著土豆味道的手。

鵝黃衣袖翻卷如蝶，水色流光自指尖迸濺，玄衣人竟似落葉遇颶風，撞斷三丈外的老槐樹才止住去勢。

李瑞雪怔怔望著掌心殘留的溫熱，隨后抬起頭疑惑的望著趙晴呆呆的說了句，“娘，我是你親生的嗎？”

趙晴沒有在第一時間內反應過來，良久輕拍她的腦門，“傻丫頭說什么胡話，你不是我生的誰生的。”

玄衣人艱難的從地上爬起，眼中是揮散不去的震驚，他盯著少女指間流轉的月華，忽然想起那年驗仙玉紋絲不動的結果。——原來天地造化，真會偏心至此。

李瑞雪神情謹慎的盯著對方，像是在時刻提防著對方下一步的動作。

一切仿佛大夢一場。

如果這是夢，那么請讓我改寫結局，李瑞雪在心中默念著。

李瑞雪散發出強大的靈氣，似水般的流光卷著星河再次從手心迸發出來，灶臺陶瓷應聲迸裂。玄衣人襤褸衣袍獵獵作響，連皮膚也被刮出道道血痕。

那玄衣人即使修魔，也是肉體凡胎，被如此強大的力量逼的定在原地，腿腳發軟，皮膚在如此強大的靈力沖擊下，也開始撕裂，鮮血慢慢滲出。

玄衣人原本是被仙門淘汰的家伙，他對此感到不服，總是心高氣傲卻不思進取。認為仙門瞎了眼，若是自己也有好資質，他們就一定會忍不住來巴結，一群看人下菜碟的東西。

從此他便走上歪路，修了魔道。從起初只是嘴上說說，不敢真是通過殺人性命來提升自己的實力到可以沒有絲毫猶豫眼都不眨的殺害無辜孩子。

撲通一聲。

玄衣人跪在地上，磕頭求饒：“我也是走投無路，被逼的沒有辦法才這樣的，求姑娘仁心，放我一馬吧。”

李瑞雪看著面前的人，面色冰冷，手卻止不住的顫抖。

匕首沒入心口的瞬間，溫熱的血液濺了她一身。

李瑞雪茫然的看著趙晴，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人間十六載，她自己以前還是一個殺豬殺雞都不敢親眼目睹的小孩，如今居然殺了一個人。

隨后一個溫暖的雙臂圈住李瑞雪，趙晴用布滿老繭的手細細撫摸李瑞雪的頭。

“火星子濺出來，總要燒盡些才妥帖。”李瑞雪說道。

趙晴讀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心中盡是無奈但也松開手，任她去走出門去。

李瑞雪抬頭看向天，太陽還是那個太陽，村子還是那個村子，可昔日美好不復存在，這一切都被毀了。

檐下的小飛燕零落成泥。李瑞雪隨手折斷一根樹枝，山風驟止，李瑞雪眼神堅定明朗的向前走去。

她的出現引來那些魔修，見一個小丫頭拿著樹枝當武器，一副不死不歸的架勢，覺得有些好笑。

隨著李瑞雪的爆發，所有人瞬間被定格在原地，雙膝控制不住的跪在地上。

“是你們毀了我的家！”李瑞雪聲嘶力竭的喊，她能感受到自己情緒異常激動。

靈力源源不斷的從身體溢出，形成一個通天的光柱。流水般的光芒直直插入天空，驚散百里流云。他們像被摁住脊梁的野犬，生生跪進自己潑灑的血泊里。

“還我宋嬸——”嘶鳴混著靈力震碎屋瓦。

大仇得報，直到情緒的慢慢穩定下來，她才驚覺四肢早已凍入骨髓。

一雙手顫抖著緩緩擦干了李瑞雪臉上的血跡。

李瑞雪抬眸——趙晴正在為她擦拭。

與此同時接到秦溯玉信號，第一時間趕來的昆玉山修士正御劍而來，相隔方圓百里，也能看見一根通天光柱。

為首的人看到這一幕不由愣住，如此大的陣仗還是在二百年前滅世一劫有過一次。

“再加快速度，看看怎么回事？”祝爾說道。

“是，師姐。”眾人異口同聲的回。

待到他們接近那光柱，便看到一個小丫頭半跪在地上，嘴角隱隱溢出血漬，一旁還有一個中年婦女，同樣以半跪的姿勢，眼中的心疼都要如水般溢出。

祝爾三兩步跑過去，見李瑞雪一副快要不行的架勢，連忙施法。

“昆山玉靈，”

“百神參位。”

“睡！”

李瑞雪墜入黑暗前，最后記得的是母親擔憂的神情。

祝爾看向趙晴，握拳示禮，“這是什么情況？”

趙晴聲音顫抖的說：“今年是招生大試，卻意外被魔修入侵，她是我女兒，以前也沒有修習經歷。不知道為什么，在危機時刻爆發出如此強的力量，然后就變成這樣了……”趙晴有些無措。

祝爾嚴肅的說：“如此場面，二百年前也曾在女修羽天身上出現過一次。”

“這樣也正常，一次性爆發出如此強大的靈力，身體難免會控制不住，一旦情緒起伏過大，就易失控。”語畢，祝爾抓起李瑞雪的手，用銀針挑破，鮮血順著銀針滴在驗仙玉上。

驗仙玉發出強烈的光芒，如果是黑天，拿著這塊驗仙玉甚至可以照明。

眾人見到驗仙玉如此反應，皆是驚訝的瞪大眼睛。

祝爾詢問：“如此的資質，真是修習的好苗子。”

趙晴揮手拒絕：“不瞞你說，我家這孩子從小就嬌氣，怕是吃不得這清修之苦。”

祝爾搖頭：“如今只有修煉一條路可選，她需要修習才可控制住身體的靈力，否則她有可能爆體而亡，今天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日后恐怕會比這次更加嚴重。”

趙晴心理斗爭了很久，她知道女兒沒有修行的這條心，可她也不想發生那樣的結果。

萬般糾結，最終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