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愿面露喜色,手中緊緊攥著昆玉山令牌。跌跌撞撞的跑進家門。
大喊道:“娘,我入選昆玉山了!”喜聲穿透柴扉。
宋子悅大老遠就看見風塵仆仆跑來的兒子,笑著上去迎他。
宋子悅聞聲望去,放下手中的雜貨,笑紋舒展:“好孩子!快進屋,娘做了吃食,瑞丫頭稍后便來尋你。”
陳三愿彼時六歲,面頰猶帶稚嫩圓潤,不過長相也算清秀,線條柔和。尤其是那雙眼睛,清澈見底。
聽聞李瑞雪將至,陳三愿頓時又憂心忡忡,歡喜頓凝,入宗門意味著前路孤清,更意味著與摯友的離別。
兩人還曾勾指立誓“永不分離,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反悔的人是小狗。”今朝諾言已碎。陳三愿心下惶然,獨坐條凳,對著最愛的炙肉也失去了胃口。
“宋嬸!我來找陳三愿玩!”李瑞雪挾著鍋碗瓢盆蹦跳而來
宋子悅擦汗笑著說:“三愿在屋里吃飯呢。”
李瑞雪推門而入,見陳三愿悶坐,笑意盈盈湊近,兩個小梨渦也隨即綻開:“好香的炙肉,快給我添雙筷子。”李瑞雪接過竹筷,忽覺異樣,“怎的愁眉苦臉?今日許你做掌勺大廚!”她得意地拍拍帶來的家什,“瞧,我把我娘灶上的家伙事兒都偷來了!”
飯畢,兩人便在院中嬉鬧。
李瑞雪揮鏟掘土,小心翼翼的放進碗里,倒水做湯。陳三愿提刀切碎樹葉放進“湯”中,兩人玩的忘我,發梢沾了泥點兒也渾不覺。
幾個時辰后,“三菜一湯”新鮮出爐。樹枝當肉,樹葉為菜。
天色漸漸黯淡,陳三愿指尖緊攥,泛出青白,明日一早便要隨著修者遠赴昆玉山,陳三愿不由得心虛起來,垂首不敢直視對面的眼睛。
李瑞雪歪頭:“今日怪模怪樣,必有隱情!快說,你要是不說……”李瑞雪揚了揚手中菜鏟。
陳三愿深呼吸嘆氣,低著頭小聲說:“對不住,我以后都不能找你玩了,我明日就要去昆玉山修煉了,以后也很難再見了。”
李瑞雪怔住,似乎完全沒想到會是如此結局,心中確有不開心,喉間哽住千言萬語。輕風過林梢,吹不動樹葉卻吹散了友情。
“陳三愿你是狗!我再也不理你了。”少女驀然轉身狂奔,淚珠砸進塵土。
陳三愿如同犯錯的孩子,僵立原地,收回停滯在半空的手。
翌日送行,李瑞雪明明仍在和他賭氣,但卻鬼使神差的起了個大早,悄悄躲進草垛,見了陳三愿最后一面。
少年背著行囊踏上仙路,李瑞雪望著他的背影。眼眶又熱,急急抹了把臉,喃喃自語:“哼,我又不是沒你不行了……你要是什么都沒學成回來看我不笑話你!”
正午鶴鳴入耳,李瑞雪緩緩睜開眼睛,頰邊微涼,她擦拭濕痕,輕嗤:“夢魘罷了……”
梳洗推門而出,日頭已懸中天,她愕然想起今日還要學習做板凳桌椅,足下生風,沖向師父居處。
房內空寂,唯余素箋一張:
“躲債下山,勿念。”
李瑞雪愕然——這偌大鳴泉峰,竟只剩她一人?平日喜歡熱鬧的少女頓覺無趣。
忽而靈光一閃:陳三愿!
十年未見,不知這舊友身在何處。李瑞雪左右也是閑著沒事,尋他敘舊,權作給他一個臺階下。
翠影一閃,少女已掠下鳴泉峰。
此時正是放飯時間,香氣撲鼻,李瑞雪腹中空空,方記起粒米未進,心中懊惱這師父走的倒是干凈,竟不留半碗熱食。
天上地下,吃飯最大。五臟廟告急,李瑞雪循香而去,心想能蹭上一頓飯也是好的。
途中思忖:待尋到陳三愿自己又該如何開口?宋嬸之死可要如實相告?諸般念頭紛擾,竟連腳下青石也顧不上了。
忽有手掌橫在眼前。
“想練鐵頭功嗎?”
李瑞雪回過神來,前面正是一堵墻,若非此臂,額角怕已撞出青包。
一旁的人正笑意盈盈的看著自己,梨渦淺淺。一雙桃花眼瀲滟生輝,眼角之上綴著一粒淺褐色小痣。身量寬肩窄腰撐起紅色勁裝,額頭系一條鑲玉黑紅抹額。昆玉山中人大多穿清色服飾,滿山清雅服色中,此人可以說是無敵招搖。
“………多謝。”
“面生的很,你是誰家徒弟?”裴景山瞇起眼問道。
李瑞雪支支吾吾:“我乃……是那個誰來著?”,竟將便宜師父名諱忘得一干二凈,只得遙指鳴泉峰:“昨日方拜師,還沒來得及記住師父名諱,我是那峰上弟子。”
裴景山眉梢微挑:“厲害厲害,昆玉山來了位人才。”
李瑞雪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腹誹如潮滿山人都素淡清雅偏你一身黑,花孔雀!特立獨行!招搖!花枝招展!腦海中文靈奔涌。
裴景山觀其神色,眸光微沉,此女來歷蹊蹺,御池長老素不收徒,扯謊也不打個草稿。
“李……瑞雪?”兩人循聲望去。
入目是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若非那雙清澈依舊的眼眸,李瑞雪幾乎不敢相認。昔日圓潤的臉頰已褪去稚氣,顯出清俊柔和的輪廓。
陳三愿抱拳施禮:“裴師兄。”
李瑞雪湊近低語:“你認得這人?”
陳三愿溫聲回應:“嗯,裴師兄乃三長老真傳弟子,四歲入道,天資卓絕。”
裴景山勾唇笑著問:“這你是朋友?”
陳三愿望向李瑞雪,眸中躊躇不敢言,兒時一別,再無交集,不知如今還稱得故友?
“兒時玩伴。”李瑞雪揚聲。
裴景山頷首:“既如此,那我就不耽誤二位敘舊了。”語畢裴景山持劍離開。
陳三愿眼底漾開笑意:“你……不惱我了?”
李瑞雪摸了摸癟癟的肚子說:“原不原諒還要看你表現,我可是米粒未沾呢。”
陳三愿詢問:“想吃什么?”
膳堂內,李瑞雪左右開弓,兩只手各拿著一只雞腿。桌上的骨頭堆成小山。
隨著最后一根骨頭吐出,李瑞雪滿足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隨后像是想到什么般,眸光沉默起來。
陳三愿見她沉默,問:“怎么了?”
李瑞雪正色道:“有樁事,聽了可能會后悔,不聽可能會更后悔,你……要聽嗎?”
陳三愿心頭驟緊,不祥預感如冰水漫過。
沉默半晌,“但說無妨。”
李瑞雪表情嚴肅,將松陽村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他,“宋嬸她…去了…”
陳三愿瞬間怔住,如遭雷劈,身形晃了晃,被李瑞雪急急扶住。
“你別太傷心了,宋嬸在天之靈,定不愿見你這般傷心。你要是實在想哭的話…”李瑞雪忽然轉身,“我瞧不見的。”
隨即背后傳來抽泣的聲音,李瑞雪反手遞過衣袖,“我不愛帶手帕你知道的,作為這頓飯的回禮——袖子借你。”
隨后,李瑞雪感到手臂一濕。
“你可不要趁機把鼻涕抹在我袖子上。”李瑞雪咕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