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過是個疏宗子弟,若非族中長輩強令,斷無資格踏入這權傾朝野的大司馬府。
廊下甲士的目光像鐵蒺藜般刮過他的脊背,他攥緊凍僵的手指,聽見正堂內傳來絲竹與笑聲。
宇文護又在宴客了。
偏廳卻靜得出奇。
“你就是宇文神舉?”
陰影里忽然響起一個青年的嗓音。
宇文神舉猛抬頭,見窗欞透進的雪光中,一個身形單薄的玄衣青年正擦拭一柄障刀。
那人眉眼沉靜如古井,指尖微微發白。
“臣……參見陛下!”
宇文神舉慌忙跪倒。
他認出這便是當朝天子宇文邕,一個被宇文護當作傀儡的皇帝。
年輕的皇帝笑了,眼底卻結著冰,“大司馬的耳目,最喜聽膝蓋磕地的聲響。”
宇文邕走近,看著宇文神舉,說道:“聽說你能開五石弓?朕的虎賁郎缺個箭術教習。”
屋外傳來醉醺醺的吆喝聲。
宇文邕不待宇文神舉回答,接著說道:“三日后申時,朕要看你在百步外射落承天門上的銅鈴。”
隨后,宇文邕離開了。
宇文神舉怔立原地,不知道方才是否是自己的錯覺。
年輕的皇帝登基以來,存在感一直稀薄。
朝野上下一直都是遵照宇文護的想法在做事。
皇帝本人的權威跌至最低,而皇族的權威卻處在高位。
作為宇文家族的一份子,宇文神舉似乎并沒有反對能夠給宇文家族帶來諸多利益的宇文護掌權。
但是,方才皇帝出現在自己面前。
不知道為什么,宇文神舉心中便絕無與之抗衡作對的想法。
忽然,一個人影出現在了自己身前。
此人正值壯年,四十歲出頭。
身姿挺拔,但卻無時不刻在向外散發著磅礴的靈性威壓。
“大……大司馬!”
宇文神舉赫然發現,竟然是宇文護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你和皇帝見面了?”
宇文護看似是問句,實則語氣確定。
宇文神舉心中驚慌,不知道要說什么。
如實相告,宇文護或許會饒恕自己一條性命。
倘若欺騙,想來對方也不會不顧面子、直接在大司馬府對自己一個晚輩出手。
最后,宇文神舉還是選擇說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皇帝想見你。”
宇文護面無表情。
宇文神舉低頭,不敢說話。
“你前段時間是感悟到了lv20的晉升儀式,最近都在忙著編制法則領域,想要晉升半神吧?”
宇文護走到軟榻之上,坐下,向著宇文神舉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到旁邊坐下。
宇文神舉正要回話,門扉的方向傳來開啟之聲。
兩名侍女默默走了進來,端上了事先準備好的茗茶。
宇文神舉連忙落座,有些討好地笑了笑,隨后回答宇文護的問題。
“回大司馬,屬下的領域編織已經完成了一半,再過一段時間就能夠編織完成。”
“儀式里頭除了要求編制領域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你領悟的法則是什么?”
宇文護端起茶來,率先喝了一口。
“屬下領悟的是‘戰爭’法則,晉升儀式里頭要求屬下親自率兵,指揮作戰攻下三座城池,并且將其控制住至少三個月。”
宇文神舉有些惴惴不安。
雖然去年的時候他已經襲爵長廣縣公,食邑二千三百戶。
但這在皇族里頭,只能算是一個中下的爵位身份。
并且現如今北周仍然有著強烈的擴張欲望,對于渴求功名的人來說,守著傳下來的爵位往往沒有提升自身實力、親自前往戰場建功立業的方式來得誘人。
宇文神舉在法則之路階段,選擇了前線戰將最喜歡的“戰爭”法則,便透露出了他對自己未來的傾向方向。
“嗯。”
宇文護點了點頭,不茍言笑。
“前段時間我已下令要各部軍隊整備一下軍紀,收拾一下。明年氣候合適的時候,我們應該會派兵打一打齊國,看看能不能拿下洛陽。”
宇文神舉心中一跳,卻又有些覺得不可思議。
“這是大司馬在暗示著我什么么?他是要我參與到這場戰爭之中么?”
宇文神舉雖然經驗不多,但是他卻也明白皇帝宇文邕和權臣宇文護之間有著難以調節的權力矛盾。
先前宇文邕來找自己,有什么目的且不說,至少就宇文神舉自己來推測的話,可能是看中了自己出身貧賤、想要借機利用自己罷了。
那么,此時此刻宇文護的舉動,難道不是同樣在拉攏自己么?
“屬下知道了!”
宇文神舉激動萬分,立刻站起來,興奮地說道。
宇文護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陛下想見你,你去吧。”
宇文神舉不明所以。
但是他還是決定前往赴約。
……
數日后。
承天門。
一根箭矢飛速掠過。
“鐺!”
一聲清脆的鈴響發出。
懸掛在玄天門上的一串銅鈴的細繩被箭矢穿過隔斷。
銅鈴在掉落之中依舊發出陣陣清越的聲響。、
然而射箭人與觀看人,二人早已經離開了。
“剛才使用了技能吧?”
宇文邕一身樸素衣袍,與宇文神舉二人低調地走在長安城中,狀若游人。
“是的。臣……我用了‘朔風’和‘斬首’這兩個技能。‘朔風’是天氣操控技能,我用他影響了風速和風向,保證了沒有多余的氣流干擾。而‘斬首’則是能提升單一攻擊技的命中率與傷害強度……”
宇文神舉警惕地張望著四周,同時回答著宇文邕的問題。
“不用戒備四周。我對我們用了‘韜晦’,主動觸發后進入‘隱忍狀態’,所有敵對目標忽視自身存在。所以不用擔心會被人看到。”
宇文邕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翹起,“大司馬知道你要來見我的吧?”
宇文神舉不敢向宇文護隱瞞自己同宇文邕的事情,現在他同樣不敢向宇文邕隱瞞他和宇文護的事情。
“不用擔心,我和大司馬的事情,我和他會解決好的。”
宇文邕嘆息一聲,抬頭看向天空。
今日天氣很好,天朗氣清。
“太陽就是太陽,月亮就是月亮。夜晚過去,月亮就得退場,讓太陽將領。你可知道為何大周無論帝王怎么更迭,大司馬都是大司馬,也只是大司馬么?”
宇文邕問出了一個能要大多數人性命的問題。
這些人中當然也包括宇文神舉。
他從前也不是沒有想過為何宇文護寧愿把持朝政做個權臣,不斷地更換帝王,卻不自己篡位為君。
而這樣的疑問他自然不可能向旁人詢問,即使是自己的父親、老師等最親密的人。
“屬下不知!”
倘若不是還身處街市之中,宇文神舉恐怕會當即下跪,請求皇帝讓他離開,不要參與這樣危險的話題。
宇文邕并沒有在乎宇文神舉的慌張,笑著說道:“很簡單,是法則適配的問題。大司馬現在是lv35的在世神明,只要他完成了lv36的晉升儀式,恐怕就能夠踏足‘概念永生’的階段,成為世間最強大的存在。”
“但是,縱然是他,也無法改變一個問題,那就是昔年他lv10凝練的血脈只是‘梟臣’,后續的法則之路領悟的技能也是文武參半,好像還有一個詛咒類技能?算了,總之他的技能搭配并不是最適合皇帝職業的。”
“因此他lv20的時候,凝聚的法則也只是‘攝政’。‘攝政’再怎么強力,歸根到底也只是臣子強行使用皇帝的權力。臣子無論如何,也只是臣子!因此從最開始,大司馬的終點就是一個臣子,是不可能自己履極的。”
宇文邕找了一間小酒館,點了三兩個招牌菜后,敲了敲桌子,“你要吃什么自己點吧,我請客,不用客氣。”
宇文神舉腦海之中仍在思索著宇文邕說出的信息,因此也沒推脫,本能地和小二問答幾句,點上了兩個菜與一壇酒。
等菜期間。
“現在你知道為何大司馬不自己去做皇帝了吧?不是不想,而是真的做不到。不是他在朝野之中勢單力孤,或是有什么人和他作對,阻止他做皇帝,而是他自己阻止了自己。”
宇文邕笑了笑,“比如我。雖然我自己這么說有點丟臉,但事實就是,我現在的勢力和大司馬比起來,絕對是會被輕松碾壓、完全無法反抗的。”
宇文神舉勉強扯動嘴角,笑得很難看。
“大司馬的血脈和法則已經注定了,他只能在不斷地廢立皇帝,借機專權擅政。而且,就算是這樣,他也有諸多禁忌。比如不能冊立非宇文家族的人做皇帝,冊立新帝后三年不可廢等等吧。”
“也就是說,這幾年我是絕對安全的,至少我不會被他廢掉,而且他也無法攻擊我等等。”
宇文邕說著說著,酒菜呈上來了。
此時,宇文神舉終于從混亂之中梳理清楚了頭緒,開口說道:“這就是超凡之路的無法逆轉的最好例子了啊。”
說罷,他還是有些擔心地看了看四周。
“這也是沒辦法的,沒有人能一直走著最佳路線。”
宇文邕給二人倒上酒后,舉杯飲盡。
宇文神舉同樣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