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王莉莉事件讓林夏萌更清晰地看到了同齡人的迷茫,又或許是劉冰夢和徐宴清持續不斷的暖意融化了堅冰的一角,林夏萌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感,似乎淡去了一些。
林夏萌不再是僅僅專注于自己的目標和防御。課間,當有同學拿著錯題本猶豫著不敢上前問老師時,她會主動走過去,用簡潔清晰的語言點出關鍵錯誤;值日時,看到力氣小的女生搬不動水桶,她會一聲不吭地過去接手。
甚至有一次,班里一個平時很內向的男生被高年級的混混堵在廁所門口“借錢”,林夏萌恰好路過,冷靜地站在幾步開外,舉起她那破舊的手機(屏幕裂痕依舊顯眼),只說了一句:“我錄像了,需要我報警還是叫教導主任?”混混們罵罵咧咧地走了,男生感激地看著她,她卻只是淺淺微笑,轉身離開。
這些舉動,在十三歲的初中生眼里,簡直像個沉穩可靠的小大人。劉冰夢自然是大吹特吹,徐宴清看在眼里,眼中的欣賞與日俱增。
這一切,都被坐在她旁邊的韓墨盡收眼底。
韓墨看著她利落地幫前桌女生解圍,看著她不動聲色地幫后桌男生撿起掉落的文具,看著她對徐宴清依舊平靜坦蕩,對劉冰夢偶爾流露的淺笑……韓墨心里那點別扭和困惑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
韓墨開始懷疑自己。
是不是……我對林夏萌的偏見太深了?她好像……甚至……還挺……不錯的?
沖突爆發在一個沉悶的午后自習課。韓墨大概是真的心浮氣躁,手里的魔方轉得又快又響。
“咔噠咔噠咔噠”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室里格外刺耳。坐在前面的同學忍不住回頭皺眉看了幾眼。
林夏萌正在解一道復雜的幾何證明題,思路被這噪音硬生生打斷。一股熟悉的煩躁涌上來,她深吸一口氣,忍了幾秒。然而噪音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林夏萌猛地轉頭,壓低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火氣:“韓墨!你有完沒完?!”
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教室里異常清晰。全班同學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帶著看好戲的意味。
韓墨動作一僵,魔方停在手里。這一次,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用挑釁或冷漠回擊。他看著林夏萌眼底清晰的厭煩,不知怎的,一股巨大的委屈和……失落感猛地攫住了他。
韓墨抿緊嘴唇,霍然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他沒看任何人,抓起桌上的魔方,大步流星地沖出了教室后門。
教室里一片嘩然。
林夏萌愣了一下,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么大。她看著空蕩蕩的座位,心里那點怒火被一絲莫名的……不安取代了。她是不是……太兇了?
猶豫了幾秒,林夏萌放下筆,也起身跟了出去。
林夏萌憑著直覺,走向教學樓頂層的天臺。推開沉重的鐵門,果然看到韓墨背對著門口,靠在銹跡斑斑的欄桿上。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透著一股倔強的孤寂。他手里還捏著那個魔方。
林夏萌走過去,在韓墨身邊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沒有靠得太近。風吹亂了她的額發。
“喂。”林夏萌開口,聲音平靜下來,聽不出情緒。
韓墨身體僵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把魔方攥得更緊。
“剛才……對不起。”林夏萌的聲音在風里顯得有些輕:“我不該吼那么大聲。”
韓墨猛地轉過身,像是氣急了,又像是別的什么情緒:“你憑什么吼我?你一直就討厭我!從小學開始就對我冷著臉!現在裝什么好人?”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尖銳和委屈。
林夏萌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控訴弄得有點懵:“……我討厭你?”
“難道不是嗎?”韓墨梗著脖子,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你從來不正眼看我!跟劉冰夢笑,跟徐宴清說話,對我……永遠冷冰冰!我靠近一點你就躲開!我碰你一下你就踩我!這不是討厭是什么?”
韓墨越說越激動,積壓了許久的困惑和不滿傾瀉而出:“還不是……還不是因為你對我太兇了!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話!只能……只能用魔方吵你,至少……至少你會看我一眼,會跟我說話……”
最后幾句,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沮喪和……幼稚的坦誠。
林夏萌徹底愣住了。
夕陽的金光落在韓墨年輕又帶著倔強的臉上,那雙總是冷冰冰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委屈、不解和一種笨拙的、試圖引起注意卻用錯了方法的懊惱。
一瞬間,林夏萌如遭雷擊。
林夏萌腦海里飛快閃過這些年的畫面:小學時他冷漠審視的目光,初中同桌后他持續的魔方噪音和“肢體騷擾”,自己下意識的躲避、反擊、冷言冷語……她一直用成年人的邏輯去解讀:這是豪門少爺的優越感作祟,是男主對“傻白甜女主”的慣性審視。
她從未想過,這一切別扭行為的背后,竟然可能只是……一個初中小男孩,因為覺得被討厭、被排斥,而手足無措、甚至有點笨拙地想引起對方注意?
林夏萌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此刻卻像個被誤解、委屈得眼圈發紅的少年,一種強烈的荒謬感和……啼笑皆非的醒悟感沖擊著她。
她用28歲社畜律師的復雜心思,去揣度一個13歲別扭男孩的行為那么久?把他當成了需要防備甚至“報復”的假想敵?這簡直是……降維打擊,而且打錯了地方!
“噗嗤……”一聲輕不可聞的笑聲從林夏萌唇邊逸出,帶著一種徹底釋然的無奈和好笑。
韓墨被她這反應弄得更懵了,瞪著她:“你……你笑什么?”
林夏萌看著他,眼神里的冰霜徹底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點長輩看晚輩般了然和……慈祥的目光。
林夏萌往前走了兩步,停在韓墨面前。在韓墨完全沒反應過來、甚至下意識想后退的瞬間——
林夏萌抬起手,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近乎安撫的力道,輕輕地、像摸一只大型犬一樣,揉了揉韓墨那頭柔軟的黑發。
“小鬼。”林夏萌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笑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原來你在糾結這個?”
韓墨:“!!!”
他整個人徹底石化!頭頂傳來的溫熱觸感和那聲帶著調侃的“小鬼”,像一道驚雷把他劈得外焦里嫩!他長這么大,除了小時候被保姆摸過頭,誰敢……誰敢這么對他?!還叫他小鬼?!
“誰……誰是小鬼!你放開!”韓墨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甩開林夏萌的手,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耳根,又羞又惱,連脖子都紅了,剛才控訴的氣勢蕩然無存,只剩下手足無措的慌亂。
林夏萌看著他漲紅的臉和炸毛的樣子,笑意更深了,收回手,抱臂看著他:“行,不是小鬼。韓墨同學,我鄭重聲明: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
林夏萌頓了頓,看著韓墨依舊驚疑不定的眼神,補充道:“小學的時候,我只是覺得你……嗯,有點裝酷,懶得理。后來成了同桌,你天天用魔方吵我,還老撞我,我當然煩,當然要反擊啊。這跟你這個人討不討厭沒關系。”
“至于冷臉……習慣而已。”林夏萌聳聳肩:“我對不熟的人,都那樣。”
韓墨聽著她的解釋,眼神里的憤怒和委屈漸漸被一種難以置信的茫然取代。原來……都是自己想多了?都是自己……太幼稚了?
“所以……”韓墨的聲音有點干澀,帶著點殘余的別扭:“你……你真不討厭我?”
“不討厭。”林夏萌回答得很干脆,帶著點無奈的笑意。
“就是覺得你轉魔方太吵,腿太長有點礙事。以后……有話好好說,別用魔方和腿當武器,行嗎?韓·小·鬼·同·學?”最后幾個字,林夏萌故意拖長了音調,帶著明顯的揶揄。
韓墨的臉又紅了,這次是羞惱居多。他猛地轉過頭,對著夕陽,只留給林夏萌一個通紅的耳朵尖和硬邦邦的后腦勺。
“知道了!啰嗦!”韓墨悶悶地回了一句,聲音里卻沒了之前的戾氣,反而有種塵埃落定后的輕松,還有一絲被看穿幼稚后的窘迫。
林夏萌看著他別扭的背影,搖搖頭,無聲地笑了。夕陽的余暉灑在天臺上,將兩個身影拉得很長。那堵橫亙在兩人之間,由偏見、誤解和幼稚報復堆砌起來的冰墻,在這啼笑皆非的坦白和那個“摸頭殺”后,終于轟然倒塌,融化在帶著暖意的晚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