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萬塊錢的“買斷”,像一道沉重的閘門落下,徹底隔絕了林夏萌與過去那個充滿污穢的世界。劉家的別墅,真正成為了她遮風擋雨的港灣。
日子似乎步入了前所未有的平靜軌道。
林夏萌更加用心地輔導劉冰夢功課,兩人一起上學、放學、在劉家寬敞明亮的書房里寫作業、討論問題。
張姨和王叔對林夏萌愈發親近,儼然將她視作家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林夏萌也努力適應著,幫忙收拾碗筷、整理書房,盡可能地為這個接納她的家庭分擔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務。
劉冰夢依舊是那個活力四射的小太陽。她拉著林夏萌一起看最新的偶像劇,嘰嘰喳喳地分享學校里的趣事,周末纏著王叔帶她們去書店或者新開的甜品店,她的快樂純粹得不摻一絲雜質。
林夏萌曾以為,這就是劉冰夢的全部。一個被愛包圍、物質富足、天生樂觀、似乎永遠沒有煩惱的女孩。
直到那個深夜。
林夏萌因為思考一道物理競賽題的多種解法睡得有些晚。她輕手輕腳地穿過鋪著柔軟地毯的走廊,準備去樓下廚房倒杯水。經過劉冰夢臥室門口時,她隱約聽到里面傳來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林夏萌的腳步頓住了。那聲音很輕,像是怕被人聽見,努力地捂著嘴,但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是冰夢?她在哭?
這個認知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在林夏萌心里激起圈圈漣漪,帶著難以置信的錯愕。那個永遠笑著、鬧著、仿佛無憂無慮的劉冰夢,會哭?
林夏萌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敲了敲門:“冰夢?你睡了嗎?”
里面的抽泣聲戛然而止,過了好幾秒,才傳來劉冰夢帶著濃重鼻音、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聲音:“啊……萌萌?我、我沒事!我睡了!你快去睡吧!”
這欲蓋彌彰的回答讓林夏萌更加確定。她輕輕擰開門把手,推開了門。
房間里只開著一盞昏暗的床頭燈。劉冰夢整個人蜷縮在巨大的公主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團,只露出毛茸茸的頭頂。床邊散落著幾張照片。
林夏萌走近,借著微弱的光,看清了那些照片——都是劉冰夢和父母的合影。有在游樂園的,有在海邊的,有她小時候被父母抱在懷里的……照片上的劉冰夢笑得燦爛無比,父母的眼神也充滿了寵溺。但那些照片顯然被反復摩挲過,邊角都有些卷了。
“冰夢?”林夏萌坐到床邊,聲音放得很輕。
被子團蠕動了一下,劉冰夢慢慢從里面探出頭來。眼睛紅腫得像桃子,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鼻頭也是紅的??吹搅窒拿汝P切的眼神,她立刻又想往被子里縮,帶著濃濃的窘迫和難為情。
“別躲。”林夏萌伸手,輕輕按住了她裹著的被子,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怎么了?做噩夢了?”
劉冰夢搖搖頭,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哭腔后的沙?。骸皼]……沒有。”她垂下眼,長長的睫毛上還沾著淚珠,手指無意識地揪著被角,小聲嘟囔:“就是……就是想爸爸媽媽了……”
劉冰夢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看著林夏萌,那眼神里充滿了孩子氣的委屈和脆弱:“他們……他們答應我這次生日一定回來的……可是剛才打電話……爸爸又說有個很重要的項目走不開……媽媽也說她在巴黎的秀場趕不回來……他們……他們總是這樣……”
大顆大顆的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砸在柔軟的羽絨被上,洇開深色的印記。
“張姨和王叔對我很好……可是……可是他們不是爸爸媽媽……”
劉冰夢的聲音越來越小,帶著一種被全世界遺忘的孤獨感:“家里……好大……好安靜……有時候……我覺得好害怕……”
林夏萌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她看著眼前這個哭得像個迷路小孩的劉冰夢,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她的小太陽,并不是真的沒有陰影。那耀眼的光芒背后,藏著深深的、對父母陪伴的渴望,藏著偌大豪宅里無人訴說的孤獨,藏著一個孩子害怕失去、害怕被遺忘的不安。
林夏萌想起了劉冰夢對自己毫無保留的好,想起她總是那么熱情地分享一切,甚至不惜拿出所有壓歲錢“買”下自己……
原來,那不僅僅是因為她天性善良仗義。
更深層的原因,是她害怕孤獨,害怕失去這份來之不易的、可以朝夕相處的友情!她怕自己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家人”和朋友,也會像她父母一樣,因為不開心、或者別的什么原因,就離開她。
所以她才拼命地對林夏萌好,用盡一切方法把她留在身邊,用她的陽光和熱情去溫暖對方,同時也像是在拼命抓住一根能讓她感到不那么孤單的浮木。
林夏萌啊林夏萌!你真是個混蛋!
一股強烈的愧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林夏萌。穿越以來,她帶著成年人的戒備和冷漠,帶著“復仇”和“逆襲”的目標,像一只時刻豎起尖刺的刺猬。她感激劉冰夢,珍惜這份友情,但內心深處,她意識里一直帶著一種“我以后會報答你”的疏離感。
她從未真正以一個平等的、朋友的身份,去深入感受過劉冰夢的內心世界。她只看到了太陽的光芒萬丈,卻忽略了太陽也需要溫暖,也會感到寒冷和孤獨。
她用28歲歷經世故、甚至有些冷漠的心,去揣度一個14歲女孩純粹熾熱卻又藏著不安的靈魂。
這個認知讓林夏萌痛徹心扉。她看著哭得不能自已的劉冰夢,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在冰冷閣樓里蜷縮著的、無人問津的小女孩林夏萌。
林夏萌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她伸出手,不再是之前那種帶著點疏離的安撫,而是帶著一種近乎鄭重的力量,輕輕地將劉冰夢擁入懷中。
劉冰夢的身體先是僵硬了一下,隨即像是找到了依靠,緊緊地回抱住林夏萌,把臉埋在她肩膀上,壓抑的哭聲終于變成了放聲大哭,仿佛要將所有積攢的委屈和孤獨都哭出來。
林夏萌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聲音低沉而堅定,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在她耳邊響起:“冰夢,你聽好?!?/p>
“我,林夏萌,今天在這里,向你發誓?!?/p>
“無論發生什么事,無論你爸爸媽媽什么時候回來,無論以后我們是上同一個高中、大學,還是分開很遠……”
“我都會一直跟你最好!永遠都是你最好的姐妹!”
“你不開心,我陪你;你害怕,我就在你旁邊;你想爸爸媽媽了,我們就一起給他們打電話,討伐他們!”
“我不會離開。不是因為住在你家,不是因為那些錢,不是因為任何別的東西。只因為你是劉冰夢,是我林夏萌這輩子,最重要、最珍惜的朋友!”
“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自己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不再害怕黑夜,強大到可以笑著面對任何分離。而即使到了那一天……”
林夏萌稍稍松開懷抱,雙手扶著劉冰夢的肩膀,直視著她哭紅的、帶著難以置信和巨大驚喜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
“我也依然會在你身邊。我們永遠是最好的姐妹!拉鉤!”
林夏萌伸出小拇指。
劉冰夢呆呆地看著她,眼淚還在流,但嘴角已經不受控制地向上彎起。巨大的喜悅和安全感瞬間沖垮了所有的委屈和不安。
劉冰夢用力地、重重地點頭,伸出自己的小拇指,緊緊勾住了林夏萌的。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兩個女孩的小拇指緊緊勾在一起,在昏暗的燈光下,許下了這個世界上最鄭重的童年承諾。
窗外夜色深沉,但房間里,那份名為“友情”的暖流,洶涌澎湃,驅散了所有的寒冷和孤獨。
大人的思維方式?在這一刻,輸給了最純粹的、孩子氣的承諾和守護。而這,或許才是真正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