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雙攥著冰冷的青銅羅盤,指尖幾乎要嵌進盤面上那些凹凸的刻度里。后巷的黑暗粘稠得化不開,兩側高聳的舊樓墻體剝落,散發著潮濕霉變和垃圾腐敗混合的氣味。遠處古董街的燈火透不過來半點,只有頭頂一線狹窄的天空,被幾顆模糊的星子勉強點亮。子時已到,空氣死寂,只有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邊轟鳴。
巷子深處,一點微弱的紅光突兀地亮起,隨即熄滅,像一只短暫睜開的眼睛。韓墨的身影從堆積的廢棄木箱陰影里無聲地轉出來。他沒穿唐裝,換了一身深色的連帽衫,帽檐壓得很低,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那雙深潭似的眼睛在昏暗中格外清晰。他朝葉雙伸出手,掌心向上。
葉雙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滯澀感,將羅盤遞了過去。指尖相觸的瞬間,她再次感受到那股微弱的、不屬于金屬的暖意。韓墨沒看她,接過羅盤,另一只手則從衣袋里取出一件東西——正是白天在柜臺里看到的那枚水滴狀的翡翠掛墜,在幽暗中泛著冷硬的光澤。
“張女士的?”葉雙的聲音有些干啞。
韓墨沒回答,只是用指尖捏著掛墜的細鏈,將它懸在羅盤中心那枚深色玉石的正上方。他左手托著羅盤底盤,右手五指以一種奇異的、帶著微弱韻律的幅度拂過盤面邊緣。盤面上那些細密的刻度仿佛活了過來,發出極其黯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微光。中心那枚深色玉石內部,似乎有極其細微的絲縷在流動。
葉雙屏住了呼吸,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她知道即將看到什么,那來自平行時空的碎片,每一次接觸都像被無形的刀凌遲。
韓墨的右手食指,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點向了懸空的翡翠掛墜。
嗡——
沒有聲音,但葉雙的整個頭顱內部猛地一震!仿佛有一根燒紅的鋼針,從太陽穴狠狠刺入,直抵大腦深處!眼前的世界瞬間被撕裂、重組。
刺目的無影燈。冰冷光滑的不銹鋼臺面反射著慘白的光。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消毒水和一種甜膩的鐵銹味。葉雙的視角很低,像是趴伏在手術臺的邊緣。她看到一雙戴著乳白色橡膠手套的手,正沉穩地操作著鋒利的手術刀。刀鋒劃過蒼白皮膚的觸感,清晰地傳遞到她指尖,冰冷、精準、毫無遲疑。
那雙手移開,露出手術臺上被打開的胸腔。鮮紅與慘白交織,肌肉紋理、骨骼結構……一切都暴露在強光下,清晰得令人作嘔。那雙手伸進去,動作熟練地翻檢著器官。
視角猛地被拉高,葉雙看到了“自己”。穿著沾了暗紅污跡的白大褂,口罩遮住了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冰冷、專注,帶著一種近乎神性的漠然,正凝視著被打開的胸腔內部,像是在欣賞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口罩上方,額角處,一道細小的、新鮮的劃痕滲著血珠。
“嘔——!”葉雙猛地彎下腰,胃里翻江倒海,灼熱的酸液沖上喉嚨,她控制不住地干嘔起來,眼前陣陣發黑,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那種親手切割同類的觸感,那種冰冷的漠然,混合著濃烈的血腥氣,幾乎要將她的理智撕碎。
“撐住。”韓墨的聲音低沉地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強行拽回她一絲神志。他托著羅盤的手依舊穩如磐石,但葉雙眼角的余光瞥見,他捏著掛墜鏈子的指尖,正在難以抑制地微微顫抖,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視角再次轉換。冰冷的手術室墻壁上,掛著一面方形鐘。鐘面的玻璃反光里,模糊地映出“葉雙”的身影,以及手術臺上那具被打開的軀體。那軀體胸口的位置,一枚水滴狀的翡翠掛墜,正靜靜地躺在血泊里,折射著無影燈慘白的光。
畫面驟然破碎!如同被重錘擊碎的玻璃!
“呃啊!”葉雙悶哼一聲,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強烈的眩暈感讓她天旋地轉。她死死抓住旁邊冰冷的磚墻,指甲刮過粗糙的表面,試圖穩住自己。
韓墨猛地收回了點向掛墜的手指,動作快得像被燙到。他迅速將掛墜攥回掌心,托著羅盤的手也垂了下來,微微喘息。巷子里重新陷入粘稠的黑暗,只有兩人壓抑的呼吸聲。
“那就是……另一個我?”葉雙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胃里還在抽搐。
韓墨沒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將羅盤收回衣袋,然后毫無征兆地,一把抓住了葉雙的右手腕。他的手指冰涼,力道卻大得驚人,像一道鐵箍。
葉雙一驚,下意識想掙脫:“你干什么?”
韓墨沒有松手,反而將她的手腕猛地翻轉過來,掌心向上,暴露在巷口透進來的一點點微光下。他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不是觸碰她的掌心,而是懸停在離皮膚極近的上方,緩慢地移動著,像是在感應著什么。
“感覺到了嗎?”韓墨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你掌心殘留的溫度……在流失。像被看不見的火烤著。”
葉雙一愣,隨即才意識到,被他指過的掌心皮膚,正傳來一陣陣灼熱感,不是來自外部,而是從皮膚深層透出來的,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痛,仿佛有微小的火焰在血肉里燃燒。
“每一次強行窺探平行時空的記憶,都是對時空壁壘的撞擊。”韓墨的手指懸停在她掌心灼熱感最強烈的一點,目光銳利地鎖住她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臉,“這種撞擊產生的能量,會直接反饋到窺探者的靈魂上。時空共鳴……本質是靈魂的共振。而共振失控,就是靈魂的灼燒。”
他猛地松開她的手腕,但那股灼痛感卻像烙印一樣留在了葉雙的掌心,持續不斷地蔓延開。她下意識地用另一只手緊緊握住發燙的手腕,試圖壓制那深入骨髓的痛楚。
“每一次?”葉雙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懼,“每一次……都會這樣?”
“代價只會越來越重。”韓墨的聲音冷得像冰,“每一次強行共鳴,灼燒的不僅是你的感知,更是你存在的‘錨點’。你的體溫異常,就是錨點開始松動的征兆。你還能撐幾次?下一次,你看到的,可能就是你自己在手術臺上被切開的樣子。”
葉雙的臉瞬間褪盡了血色,韓墨的話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準地刺穿了她強裝的鎮定。靈魂的灼燒……存在的錨點松動……冰冷的解剖臺……這些詞語在她混亂的腦海里瘋狂沖撞。
就在這時,一陣尖銳、刺耳的警笛聲毫無預兆地撕裂了后巷的死寂!聲音由遠及近,速度極快,紅藍閃爍的警燈光芒,即使隔著重重疊疊的舊樓,也開始隱隱約約地投射進巷口,將廢棄木箱的影子拉長扭曲,在斑駁的墻面上瘋狂跳動。
“該死!”韓墨低咒一聲,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隼,飛快地掃視著巷口的方向。他猛地從連帽衫的內袋里掏出一個東西,不由分說地塞進葉雙懷里。
那東西入手冰涼堅硬,帶著金屬的沉墜感。葉雙低頭一看,借著巷口透進來的、越來越近的警燈微光,看清了那是一只玉鐲。素白的玉質,在昏暗的光線下本該溫潤,但鐲子的內圈,卻清晰地沾染著幾抹已經干涸發黑的暗紅痕跡——血跡!
“林薇被抹去的記憶,就在這里面。”韓墨的聲音又快又急,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壓過越來越近的警笛嘶鳴,“想救她,就解開它!記住,你的時間不多了!”
話音未落,韓墨猛地將連帽衫的帽子往頭上一兜,整個人像一道融入陰影的鬼魅,倏地向后急退,瞬間沒入巷子深處更加濃重的黑暗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葉雙懷里緊緊抱著那只染血的玉鐲,冰冷的觸感和內圈干涸血跡的粗糙感透過薄薄的衣料直抵皮膚。巷口,警笛的嘶鳴和閃爍的紅藍光芒已經逼近,幾乎要將整個狹窄的入口填滿。掌心被靈魂灼燒的劇痛依舊清晰,像一團冰冷的火焰在血肉里持續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