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練武場上的意外接觸，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云灼心底激起了層層漣漪，久久未能平息。每當(dāng)她試圖靜心冥想，或是專注控物時，手腕被扣住時的溫?zé)崃Φ馈⒑笱环龇€(wěn)時的沉穩(wěn)支撐、以及那近在咫尺的清冽氣息，總會不合時宜地跳出來擾亂她的心神。
“心亂則意散！”司珩冷冽的點評變得更加頻繁和嚴(yán)厲。云灼的修煉陷入了更深的瓶頸，甚至比之前更加糟糕。穿針十次難成一次，寫字更是歪歪扭扭，慘不忍睹。司珩的毒舌也變本加厲，幾乎將她批得一無是處。
“朽木難雕。”
“空有蠻力，靈竅未開。”
“依你這般進(jìn)度，百年難窺門徑。”
每一句都像冰冷的針，扎在云灼的自尊心上。她憋著一股氣，白天在司珩的監(jiān)督下咬牙硬撐，夜晚則更加拼命地加練。石屋的燈火常常亮到深夜。
這夜，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雨滴敲打著石階和松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更添幾分孤寂清冷。
云灼盤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閉目凝神，努力排除雜念，去“聽”窗外的雨聲。司珩說過，雨意纏綿，潤物無聲，蘊含著滋養(yǎng)與循環(huán)的韻律。
沙沙…沙沙…
滴答…滴答…
她努力捕捉著。然而，聽著聽著，雨聲似乎變了調(diào)，化作了司珩那清冷刻薄的聲音：“莽夫之勇…”“朽木難雕…”手腕和后腰殘留的觸感再次浮現(xiàn)，讓她心浮氣躁。
“可惡！”云灼猛地睜開眼，熔金的眸子里滿是挫敗和煩躁。她跳下床，推開石門走了出去。冰冷的雨絲夾雜著山風(fēng)撲面而來，讓她打了個寒顫，卻也稍微驅(qū)散了心頭的煩悶。
練武場籠罩在迷蒙的雨霧中，納意石地面濕漉漉的。云灼走到場中，任由雨絲打濕她的赤金發(fā)梢和紅色勁裝。她伸出手，腕間的流銀細(xì)鏈滑出，在掌心化作一團微微發(fā)光的液態(tài)金屬。
“靜心…凝神…”她喃喃自語，回憶著司珩寫下的那兩個詞，試圖引導(dǎo)流銀凝聚成筆鋒。然而，冰冷的雨水、煩亂的心緒、還有白日里司珩那些刺耳的話語交織在一起，讓她的控制力大打折扣。流銀在掌心不斷變幻形態(tài)，時而拉長，時而聚攏，卻始終無法穩(wěn)定下來，更別提寫出清晰的筆畫。
失敗感如同冰冷的雨水，一點點浸透身心。就在她沮喪地準(zhǔn)備放棄時，一陣風(fēng)穿過松林，帶來了遠(yuǎn)處斷斷續(xù)續(xù)、極其微弱的聲音。
那聲音…是琴音？
并非天工城常見的絲竹之音，而是某種更為古樸、沉厚的弦音。音調(diào)極低，斷斷續(xù)續(xù)，如同嗚咽，又似嘆息，融入沙沙雨聲之中，若非云灼此刻心緒煩亂又格外專注地“聽”著雨，幾乎難以察覺。
是誰在雨夜撫琴？這孤峰之上，除了她和司珩，還會有誰？
難道是司珩？
這個念頭讓云灼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象不出那個清冷如冰、毒舌如刀的男人撫琴的樣子。那低沉的琴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仿佛承載著千鈞重?fù)?dān)，在無人處獨自低語。這與白日里那個嚴(yán)厲刻薄的導(dǎo)師形象，判若兩人。
她不由自主地循著那微弱如縷的琴音，悄悄向峰頂更高處潛去。繞過一片嶙峋的山石，穿過一片被雨水打得濕透的竹林，眼前豁然開朗。
峰頂最高處，一塊平坦的巨石探出懸崖。巨石邊緣，一道靛青色的身影背對著她，盤膝而坐。
正是司珩。
雨水打濕了他星夜灰的長發(fā)，幾縷未被玉簪束住的發(fā)絲貼在頸側(cè)，更顯冷寂。他面前并無琴案，只有膝上橫放著一張通體漆黑、形制古拙的七弦琴。他的手指并未撥動琴弦，只是虛按在弦上，指尖縈繞著極其微弱、幾乎融入夜色的銀色光暈——那是他以自身“意”在震動琴弦！
那低沉嗚咽的琴音，便是由此而生！非是手指彈奏，而是以“意”御弦！每一縷微弱的弦音，都仿佛是他心緒的低沉外泄，帶著一種深沉的疲憊、難以言說的孤寂和仿佛背負(fù)著整個星空的沉重責(zé)任。琴音融入漫天雨絲，彌漫在這孤絕的峰頂，構(gòu)成一幅無聲卻震撼人心的畫面。
云灼屏住呼吸，躲在巖石后，熔金的眼眸里充滿了震驚。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司珩。褪去了白日的嚴(yán)厲與疏離，此刻的他，背影在夜雨和流瀉的微弱弦音中，顯得如此孤寂落寞。那星夜灰的發(fā)，那淵海藍(lán)眸中可能蘊含的疲憊（她看不到他的臉，卻能感受到），都讓她心頭泛起一種陌生的、酸澀的悸動。
原來他也會累？原來他并非永遠(yuǎn)冰冷如石？白日里那些刻薄的言語，是否也只是他嚴(yán)苛教導(dǎo)的一種方式？他獨自坐在這雨夜峰頂，以“意”御琴，排遣的又是什么？
琴音斷斷續(xù)續(xù)，最終歸于沉寂。司珩的手指離開了琴弦，縈繞的銀芒散去。他依舊靜坐，背影如同一尊沉默的石雕，望著崖外翻涌的黑暗云海，仿佛與這孤峰、這夜雨融為一體。
云灼不敢再停留，悄無聲息地退回了自己的石屋。躺在冰冷的石床上，窗外的雨聲依舊，但她的心境卻與之前截然不同。手腕和后腰的觸感似乎淡去了，腦海中反復(fù)回響的，是那低沉嗚咽的弦音，和那道在夜雨中顯得無比孤寂的靛青色背影。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在她心底滋生，讓她翻來覆去，久久無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