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影將最后半張《金瓶梅》殘頁塞進茶館墻角的磚縫時,指尖的血珠正順著書頁的焦黑邊緣往下滴,在潮濕的青磚上暈開細小的血花。磚縫里積著陳年的茶漬,與新鮮的血珠混在一起,形成詭異的紫褐色,像極了她昨夜在石屋地窖里見過的毒蘑菇汁液。昨夜假訊試探的余悸還沒褪去,雜役領口露出的半朵梅花紋身仍在眼前晃動——那與繡娘洋行血案現場留下的絲巾圖案,分明是同一針腳,連絲線的捻度都分毫不差,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銅壺滴漏的水聲突然變調,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滴答聲從清脆變得沉悶,每一聲都像敲在緊繃的神經上,壺嘴凝結的水珠墜落在銅盤里,濺起的漣漪與茶碗里的倒影完美重合,形成一個扭曲的梅花形狀。她抬頭的瞬間,看見穿黑綢衫的女人正站在茶館門口,發間的銀簪在晨光里劃出道冷光,像極了手術刀的鋒芒,在雨霧中泛著森然的光澤,簪尖的寶石折射出的光斑,正好落在梅影腳邊的陰影里,那陰影竟在微微蠕動,像是有生命般。
那根簪子太扎眼了。銀質的梅花簪頭開得正盛,五片花瓣舒展著,最中間的那片卻缺了一角,與三天前從繡娘心口拔出來的兇器完全吻合。梅影的手不自覺摸向腰間的短刀,刀鞘上的梅花紋突然發燙,像是在呼應那根奪命銀簪,燙得指尖發麻,刀鞘內側刻著的密碼刻度硌得掌心生疼,那些刻度組合起來,正是“寒枝”二字的加密寫法。女人走進來的瞬間,茶館里的嘈雜聲莫名低了半度,嗑瓜子的停了嘴,聊天的壓低了聲,掌柜的算盤聲戛然而止,指節在算珠上捏出青白的印子,指縫里滲出的汗珠子滴在賬本上,暈開個小小的墨點,墨點的形狀竟與銀簪的缺口有些相似,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靠窗的茶客突然集體轉頭,他們的瞳孔在晨光下泛著相同的灰藍色,是長期服用特務處鎮定劑的典型特征,其中一人的手指正以摩爾斯電碼的節奏敲擊窗沿,翻譯過來是“7號已就位”。
“來壺碧螺春?!迸说穆曇艄?,像是剛從江里撈出來,帶著股潮濕的腥氣,尾音里藏著不易察覺的顫音,那顫音的頻率與碼頭水雷引信的震動頻率完全一致。黑綢衫的袖口沾著些暗紅色的斑點,湊近看才發現是干硬的血漬,邊緣還纏著根極細的綠色絲線——與《金瓶梅》殘頁里嵌著的絲線同源,在陽光下泛著幽微的光澤,用指尖捻起時,能感覺到絲線里裹著細小的顆粒,是“冰引”炸藥的銀芯碎屑,這種碎屑只有在特定溫度下才會顯現。她選了梅影斜對面的位置坐下,銀簪隨著轉頭的動作晃了晃,簪尖的寶石折射出的光正好落在梅影面前的茶碗里,碗底燒制的梅花紋被映成詭異的紫色,像是被血浸染過,花瓣的紋路里還隱約能看到細小的血絲,與繡娘指甲縫里殘留的血跡完全一致,那血絲在茶水的晃動中竟像是在緩緩流動。
梅影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她保持清醒。繡娘的臉突然在眼前浮現:三天前在洋行后巷發現她時,人已經涼透了,心口插著的銀簪直沒至根,寶石被血浸透成暗紅色,當時為了取簪子,用了三根細針才撬開繡娘緊握的手指,指縫里還纏著半片梅花繡品,上面的針腳歪歪扭扭,組成個模糊的“7”字,針腳的間距與女人喝茶時手指敲擊桌面的節奏完全一致。而此刻女人的黑綢衫第二顆盤扣,正是用那種綠色絲線系的,結打得與殘頁邊緣的焦痕形狀相同,像是用同一把火燎過,結芯里還藏著根更細的銀絲,與碼頭水雷引信的材質完全相同,銀絲的末端有個肉眼難辨的倒鉤,是第七行動組特制的暗殺工具。
“姑娘一個人?”女人突然開口,指尖在茶碗邊緣劃著圈,動作與昨夜雜役擦桌子的軌跡完全一致,都是順時針三圈半。她的無名指比常人短半分,指節處有層厚繭,是長期握槍磨出來的,繭子的紋路里嵌著些銀灰色粉末,與倉庫炸藥里的硫磺成分相同,湊近聞能嗅到淡淡的火藥味。梅影注意到她喝茶時總用舌尖舔下唇,這個小動作與假金瓶引爆炸藥前的習慣一模一樣,像是某種啟動暗號的預備動作,而她舔過的唇瓣上,沾著些不易察覺的銀粉,是“蝕骨粉”與唾液反應后的殘留物。窗臺上的麻雀突然集體飛走,翅膀拍打的頻率竟與女人敲擊桌面的節奏相同,像是被某種聲波驚擾,鳥糞落在窗臺上,形成的污點恰好組成特務處的“待命”暗號。
窗外的雨又開始下了,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像無數根針在扎,密集得讓人頭皮發麻。雨絲在玻璃上劃出的水痕,恰好組成特務處的暗號圖案,與寒枝銀戒內側的紋路完全吻合。女人的銀簪在發間微微顫動,梅影突然想起金瓶墜江前說的話:“第七行動組的人都有個信物,是寒枝親手做的梅花簪,簪身刻著編號,藏在花瓣的凹槽里?!彼哪抗忭樦y簪往下移,在第三片花瓣的內側看到個極小的“7”字,被刻意磨過,卻仍能辨認出刻痕的深度,至少刻了三遍才形成這樣的印記,刻痕里嵌著的金屬屑與假金瓶蓑衣上的完全相同,是第七行動組特有的合金材質,這種合金遇血會發出微弱的熒光。
掌柜的端茶過來時,袖口不經意蹭過女人的肩膀,兩人的手指在茶盤下快速碰了一下,動作快得像只掠過水面的蜻蜓。梅影的余光瞥見掌柜的指甲縫里有銀灰色粉末,是“蝕骨粉”與空氣反應后的殘留物,而女人接過茶杯的瞬間,手腕上露出的疤痕形狀,與倉庫鐵柵欄上的倒刺完全吻合,像是被同一處障礙劃傷的,連倒刺的間距都分毫不差,疤痕的邊緣還泛著淡淡的青色,像是剛被碰過。掌柜的轉身時,后頸的衣領沒遮住的地方,露出半朵梅花紋身的邊緣,針腳與竹衣角的繡品相同,紋身的顏色很新,顯然是剛紋上去不久,皮膚的褶皺里還殘留著未清理干凈的墨汁,與“寒枝”銀簪寶石的顏色一致,那墨汁里摻著微量的放射性物質,是特務處用來標記內部人員的。
“聽說最近碼頭不太平?”女人用杯蓋撇著浮沫,浮沫在水面聚成朵殘缺的梅花,缺的正是帶編號的那片花瓣。“我那死鬼丈夫生前就在碼頭做事,總說倉庫的梁柱里藏著東西,半夜總聽見咯吱響,像是有人在里面磨牙?!彼恼Z氣輕飄飄的,眼神卻像釘子一樣釘在梅影臉上,睫毛上沾著的雨珠突然墜落,砸在茶碗里的聲音竟與定時裝置的滴答聲同頻,“他還藏了本《金瓶梅》,說里面夾著能換錢的圖,可惜上個月走水時燒了半本,剩下的半本……”她故意停頓,指尖在桌沿敲出三短兩長的節奏,與特務處的“清場”信號完全一致,墻角的蜘蛛突然停止結網,八條腿擺出與敲擊節奏相同的姿勢,蛛網的形狀也恰好是朵梅花。
梅影的心跳漏了一拍,手心沁出冷汗。“走水”兩個字讓她想起碼頭那場可疑的火災,當時倉庫梁柱的裂縫里確實有焦黑的棉絮,消防隊員說火是從第七根梁柱開始燒的,而燒剩下的《金瓶梅》殘頁,正是從第七回開始的,書頁的邊緣有被水浸過的痕跡,像是有人試圖滅火。女人提到“死鬼丈夫”時,喉結劇烈滾動,像是在吞咽什么,這個細節與竹死前的抽搐前兆完全相同,暗示著她也中了特務處的慢性毒,每月需服用解藥才能緩解,而解藥很可能就藏在她發間的銀簪里,簪頭空心的設計足以容納微型藥囊。茶碗里的茶葉突然豎直漂浮,形成個微型的梅花形狀,與女人銀簪的輪廓完全重合,茶葉梗上還沾著些細小的金屬絲,是無線電天線的材質。
突然響起的雷鳴讓茶館的燈閃了閃,燈光熄滅的剎那,女人的銀簪在黑暗中泛出微弱的綠光。梅影看見簪身刻著的花紋其實是微型地圖,碼頭的輪廓被巧妙地融入梅枝的走向,其中三號碼頭的位置被用針尖扎了個小孔,孔周還殘留著暗紅色的印記,像是用血點過,與金瓶胸口的血漬顏色相同。而女人放在桌下的手,正以摩爾斯電碼的節奏敲擊桌面,翻譯成文字是“目標確認,等待收網”,與昨夜石屋爆炸前收到的電碼末尾完全一致,只是多了個代表“緊急”的符號。窗外的雨幕中閃過道手電光,光柱在墻上投下的梅花形光斑,與銀簪的投影完美重疊,光斑的中心有個極小的黑點,像是被什么東西遮擋住了。
掌柜的突然在門口掛起“暫停營業”的木牌,動作快得像在執行命令。木牌的背面用紅漆畫著半朵梅花,與女人銀簪的缺口正好互補,組成一朵完整的十二瓣梅,與“老梅”的標記相同。梅影的手摸到短刀的瞬間,女人的銀簪突然從發間抽出,簪尖直指她的咽喉:“繡娘說的人就是你吧?她臨死前還在繡你的名字呢,用的就是這種綠色絲線,針腳里還藏著碼頭的布防圖?!便y簪上的寶石突然裂開,露出里面的細針,針尖泛著幽藍,是淬了“蝕骨水”的樣子,這種藥水碰到血液會立刻讓傷口潰爛,她在倉庫的尸體上見過同樣的癥狀,潰爛處的肌肉會呈現出梅花狀的壞死痕跡。
梅影猛地掀翻桌子,茶碗碎在地上的聲音里,她看見女人的黑綢衫下擺沾著些稻草,與石屋地窖里的稻草成分相同,草葉上還纏著根細銅絲,與倉庫暗門的導線屬于同一批次,銅絲的末端有個極小的結,是第七行動組的“死亡結”。掌柜的已經堵住后門,手里握著的短棍末端是梅花形,鐵制的花瓣邊緣閃著寒光,顯然也是特制的武器,棍身上刻著的“7”字與銀簪上的編號完全相同。窗外閃過幾個黑影,雨幕中能看到他們腰間的梅花標記,編號從“1”到“6”,與女人的“7”正好組成完整的序列,他們的步伐整齊劃一,步幅都是七十厘米,與檔案記錄的第七行動組特征完全吻合,靴底的防滑紋里嵌著的紅泥,與三號碼頭的土壤成分完全一致,紅泥里還混著些細小的金屬碎片,是“冰引”炸藥的外殼殘留。
“跑!”梅影的短刀與銀簪相撞的瞬間,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金瓶不知何時出現在茶館角落,胸口的血漬還沒干透,用的是與假金瓶同款的顏料,但他左眉骨的疤痕在燈光下泛著自然的紅色,是真傷的痕跡,疤痕的邊緣有細小的凹凸,是烙鐵燙傷后的自然愈合狀態。他手里的銅壺正朝著掌柜的砸去,壺嘴噴出的熱水在空氣中劃出弧線,燙得掌柜慘叫出聲,露出的紋身全貌與松腰間的十二瓣梅完全相同,只是每瓣花瓣的末端都刻著個“7”字,組成個微型的矩陣,與碼頭水雷的分布陣形完全一致。
混亂中,梅影抓起地上的半片碎瓷,在女人的黑綢衫上劃了道口子,里面露出的皮膚有塊梅花形的燙傷,與松后腰的紋身屬于同一烙鐵,只是燙痕更淺,像是新燙的,燙傷處的皮膚還在微微發紅,說明時間不超過三天。寒枝的慘叫聲里,她沖出茶館后門,雨水打在臉上的瞬間,看見巷口的墻根處,有人用粉筆畫了朵梅花,花心處插著根銀簪,正是繡娘洋行案現場丟失的那半片繡品,上面的“7”字針腳里嵌著細小的船板碎片,與渡江沖鋒舟的材質相同,碎片上還沾著些暗紅色的油漆,是特務處專用的防腐漆,這種油漆遇水會散發出淡淡的杏仁味,與氰化物的氣味相似。
雨越下越大,將腳印沖得模糊,卻沖不散空氣中的血腥味。梅影跑過第三個拐角時,突然發現寒枝的銀簪不知何時掛在了自己的衣襟上,簪尖的寶石在雨水中滲出血珠,滴在地上的形狀與碼頭的“落梅”標記完全相同,每個血珠落地的間隔都是七秒,像是在倒計時。她握緊簪子的瞬間,簪身突然發燙,燙得像塊烙鐵——這是“冰引”磁場的反應,說明附近百米內,有第七行動組的總引信,而簪子本身就是個定位器,上面的綠色絲線里藏著熒光粉,在雨中會發出只有特定眼鏡能看到的光,她在假金瓶的口袋里見過這種眼鏡,鏡片上刻著與銀簪相同的編號,鏡框的內側還有個極小的“7”字。
茶館的方向傳來爆炸聲,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火焰的形狀在雨幕中扭曲成朵巨大的梅花,每道火苗的跳動都帶著三短兩長的節奏,像是在傳遞勝利的信號。爆炸的沖擊波震落了巷邊的墻皮,露出里面嵌著的無數根細針,針尾的絲線組成“寒枝”的名字,在雨中微微顫動,針頭上都淬著與銀簪針尖相同的“蝕骨水”。梅影知道金瓶是為了掩護她才留下的,而寒枝那根銀簪,不僅是兇器,更是個追蹤器,她能感覺到身后有腳步聲在逼近,步幅七十厘米,與第七行動組的檔案記錄完全一致,腳步聲踩在積水里的聲音像極了定時裝置的滴答聲。她將簪子扔進江里的瞬間,看見水面上浮起無數根同樣的銀簪,每根簪尖都對著碼頭的方向,像無數把等待發射的毒箭,在雨水中泛著冷光,簪身刻著的微型地圖在水光中隱約可見,與她記憶中的碼頭布防圖完全吻合,連解放軍新增的隱蔽哨位都被精準標注出來。
江風卷著雨絲打在臉上,冰冷刺骨。梅影突然想起繡娘最后繡的那幅作品:十二朵梅花圍著個“瓶”字,當時以為是普通的吉祥圖案,現在才明白,那是在警告“瓶底”身邊有十二個帶著銀簪的殺手,而寒枝,只是第一個現身的。她摸出藏在靴筒里的半張殘頁,在雨中展開,發現焦黑的邊緣處,有個用指甲掐出的“寒”字,筆畫深深陷進紙里,像是用盡了最后力氣,字的周圍還有七個淺淺的指印,組成個微型的梅花,指印的大小與寒枝的手指完全吻合,指腹的紋路里還殘留著銀簪寶石的粉末,那粉末在雨中慢慢溶解,形成細小的綠色紋路,與銀簪上的地圖相互呼應。
遠處的碼頭倉庫方向,亮起盞紅燈籠,燈籠的光在雨幕中晃了晃,是三短兩長——特務的“清場”信號。梅影知道,寒枝的出現不是偶然,她帶著銀簪走進茶館的那一刻,就是“落梅”計劃收網的開始,而那根沾著繡娘鮮血的銀簪,不過是這場殺機的第一縷寒光。她將殘頁重新藏好,轉身消失在雨巷深處,身后的茶館還在燃燒,火光中仿佛能看見無數根銀簪在跳動,像群嗜血的毒蜂,正朝著江城的每個角落飛去。雨水中,那根被扔進江里的銀簪仍在漂浮,隨著水流慢慢靠近碼頭,簪尖的寶石始終指向倉庫的方向,像個不會疲倦的向導,指引著死亡的腳步,而江底深處,不知還藏著多少這樣的殺機,它們在黑暗中靜靜等待,只待某個信號響起,便會綻放出致命的寒梅,將整個江城拖入萬劫不復的火海。